和六月行至门口,远远的便能见着瞿太医与她相对而坐,脸上有些慌张的神色。
“焱凤,那说到底,也是生生的一条人命。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罢。”
门外,我听见了瞿太医带着颤抖的声调,生生的将我的步子阻在了门外,仅一墙之隔,虽是无心偷听,但我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了。
“瞿七,你现在还当我是你的亲人吗?!如今我家族有难,现下好不容易七爷有些松口的迹像,若是我能帮他了了他的心病,爹爹再去求他,他自然会答允的。你也不会当真看着爹爹有难不管罢?!若是爹爹有了什么闪失,我也……我也活不下去了……”
伍焱凤柔声欲泣,声音听得我的心都酸了,何况是瞿太医呢。
男人的心总是抵不过女子的柔软。
“好!焱凤,为了你,别说区区一条人命,就算要我为你死我也愿意!”
好一个深情的男子,可是……
医生的天职是救人于危难。他却因为儿女私情害人性命,而这个女人……是皇上的女人,终身也不能与他在一起。
值吗?!
“焱凤,待这些事情过去了,我……”
“瞿七,我知道!别说了!我现在只想解决冉芸香这个麻烦。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你要的,我早晚会给你的。”
伍焱凤的语气明显的有些不耐烦。
“恩。我明日未时三刻会去给她送药,若有人问起,我会说我过来给你把平安脉了。”
瞿七的目光深情款款,这些害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风花雪月的告白。
“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帮你安排好的。时候不早了,你快走罢。”
我拉了六月急忙退了出来,一路小跑着回到晗烟殿,仍旧心悸慌乱。
“六月,刚才的话,你就当没有听过,千万不可跟别人提起。知道了吗?!”
我紧紧拽着六月的胳膊,看着她露出惊恐难受的表情。
“知道了,娘娘。娘娘放心,奴婢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直到六月信誓旦旦,我才放下心来。
然而这一整天的时间,我都心神恍忽,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冉芸香。
幸好皇上今儿个都有事情要忙,没空过来搭理我。不然,我还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我不想害了瞿太医和伍焱凤。但是……
难道这宫里头,除了害得你死我活,就没有别的活路可走么?!
整夜难眠。
未时将至,我就再也坐不住了,领了六月就一路往舞司局赶去,生怕错过了时间。
如果我知道了此事而不顾,也就是变相的帮凶。
虽然在这个时代的皇宫中,死那么一两个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若是尊贵的娘娘们杀个把宫里头的宫女太监,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在我的意识状态中,人命是很珍贵的,杀人是一件万恶的事情,是要坐牢的,生命平等的意识已经根深蒂固,无论时间空间的转换,都是不会改变的。
舞司局的一草一木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许久不曾再来,多少有些恍如昨日的感觉。
冉芸香没有想过我会来找她。
我也没有想过。
“娘娘如今贵为人上人,还能记着芸香,真是芸香的福气。”她拔了拔手中的茶,冷声说道,言语间并无半分喜气。
我俩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
“未时有人给你送补药,不要喝。”
我盯着她半晌,看不出来她脸上有任何的表情。
许久,久到我以为我还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她才淡淡的回了句:“你为什么要救我?”
“知道了不救,就是间接的帮凶,我不想做帮凶。”实话实说。
看着她抬了抬眉眼,终于有一丝悲伤爬上了眉头。
门外传来瞿太医熟悉的声音:“我是来送药的。”
音调平衡,毫无破绽。
冉芸香闭眸片刻,再睁眼,又是精明一片。刚才的那一丝悲伤早已消失不见。
“有劳太医了。”冉芸香平静无波,仿佛瞿太医送的,不过是一幅普通的汤药。
“别喝!”我将声线压得极低,低到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我并不想瞿太医注意到我。
若是伍焱凤知道我来找了冉芸香,那自然就知道了我那天听到她们的对话。
冉芸香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接过瞿太医手上的药,毫不犹豫的就将药尽数喝完,一滴不剩。
“谢谢瞿太医亲自送药,辛苦了。”冉芸香面色如常,并无异状。
难道,不是这药?
“医者父母心,照顾病人,本是医师职责所在,冉姑娘不必言谢。”瞿太医依旧一幅沉稳模样。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恍忽了。
回头再看冉芸香,她怔怔地呆坐在石桌边,像入定了一般。
“没事儿就好,是我多心了,让你受惊了。六月,我们走罢。”
“等等!”冉芸香回过神来,再看她时,眼里蓄满了泪水,满脸的悲伤神色。
“坐罢。”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哽咽难下。
我缓缓坐定,我知道,她一定有她的苦楚。
“我入宫来,都是为了他。他说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我入宫里头来与他做内应,我当然会义无返顾的帮他喽。我从小就喜欢他,他说他也喜欢我。可我家里人不喜欢他,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背着家里偷偷把自己给了他。我欢天喜地的以为他会到我家来提亲,跟我爹娘说要娶我过门。哪里知道他跟我说,他要做一件事情,要我帮他。如果我不帮他,他就再也不理我了。我当然会帮他啊,我为他入了宫,听他的话,他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天天守着盼着,就是想要见见他。一直到前些日子,他说他要大婚了,他说他现在不能娶我,他要我等着。等着他大事做成了,他就会娶我回家。我像疯了一般,如果他不要我了,我还不如死了……可是啊,上天垂怜我。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孩子是他的。我多么欢喜啊,我有了我和他的孩子……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在一起了,这孩子是他的啊!可是他不要!他不要我们的孩子!他想要我把孩子打掉,我不肯,于是就不再见他。我以为,我只要保全了孩子,把孩子生下来,他就一定会把我接出宫去了。谁知道……是啊,他怎么可能让我把孩子生下来?!是我太傻了。就算没有瞿太医,往后,也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瞿太医。他们不过都是他借的手而已。只要他不希望这个孩子生出来,他就会有千万种方法让我保不住这个孩子!”
冉芸香诉说着,就像在诉说着别的女人悲惨的爱情故事。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声音里有着哭不出来的委曲,是那么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