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闸门向外望去晴朗的天空一片澄蓝,只是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慢慢的燥热起来。我带头第一个冲出了机库,其他人依次跟在我的身后。根据指挥部的指示,我们首先来到大广场上的指定地点集结。现在整个大广场上热闹非凡,停满了从主塔里开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气垫艇。但是在宪兵们的指挥调度之下,一切却显得非常秩序井然。
经过了短暂的等待之后,指挥部发来了信息,这支大军终于开始了行动。所有的气垫艇排列成一字纵队,首尾相接一辆接一辆的驶出了大广场,只有留加旺的B’T们独自在气垫艇的上方编成了两路纵队,护卫着整个大军的安全。第176排和第5小队位于整个运输队伍的中间,按照宪兵们的指挥,我们很快也跟着前边的气垫艇开始启程。
整个第五小队在我的带领下开始不断向空中攀升,直到维持在800米的警戒高度上。我坐在克劳迪奥上向下望去,脚下就是第176运输排,而浩浩荡荡的整个运输队伍就像是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没错,每个气垫艇就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正在随着集体缓慢地向前推进。抬头向前望去似乎看不到这支蚂蚁大军的尽头,队伍顺着沙漠上的公路一直蜿蜒延伸到了遥远的地平线之下,而身后的埃利亚基地却变得越来越小,白色的主塔渐渐地消失在了蓝色的帷幕之后。
由于气垫艇的速度远远慢于我们驾乘的B’T,加上这次运输队伍又十分的庞大,所以此次行军所要花费的时间自然也远远超过我之前参加过的大部分行动。如果只有留加旺的话,那么我们全速飞行只需要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但是现在至少要在路上花费3个小时。
对我而言,刚开始还可以浏览下大漠的风光,但是黄沙看多了着实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不过还好我不是坐在车里,要不然我可能真的已经睡着了。我一开始就想和古德伦排长好好聊一聊,这既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感情,同时也是为了打发旅途的寂寞。但是我在内心里对于贸然打搅古德伦感到有些不安,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就这样飞行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种无聊,所以最后我还是打开了队内通信频道,鼓足了勇气打破了空气中凝重的沉默。
“古德伦排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很自然,但是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打鼓。突然我意识到如果我此时是在传达命令,那么我会认为这是我的工作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我会理直气壮的直接跟古德伦说出来,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我只是想闲聊几句,反而在自己的心里感到焦虑和害羞,似乎我好像在做着一件坏事,但是实际上这并没有什么,从来就没有任何规定说参谋长和排长之间只能谈工作。也许我只是害怕古德伦会一口拒绝我,告诉我工作期间禁止闲聊,是的我真正的感觉其实是在害怕。
“罗亚队长,有什么事情吗?”古德伦清脆的声音通过全息眼镜的镜腿直接传送到了我的鼓膜之上。
“也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问问你们运输部队以前组织过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吗?”
“这么大规模的搬家至少就我而言还是头一次参加。队长,你们以前搞过这么大的行动吗?”
她没有直接拒绝我,这真是让我感到很开心,这是一个好兆头,瞬间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也没有,7年前我刚当上副参谋长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次军事演习,那是我参加过的最大一次行动了,但是要是跟这次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毕竟这是埃利亚基地几百年来的首次大搬家嘛。”
“说到这次大搬家,不知道阿瓦隆怎么样了。我上次去阿瓦隆还是三年前的时候。对了,你们运输部队最近往那里拉了不少的物资吧?听说为了迎接徘徊者计划现在阿瓦隆与我去的时候相比已经是大变样了。”
“等你到那儿亲眼看一看,我敢保证你肯定认不出来了。”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了。”
“Avalon.legendarny.lad,wyspa.jabloni.i.mgly.”
“这是什么?”我一时没有明白古德伦说的这句话。古德伦连忙解释道:“阿瓦隆,传说中浓雾弥漫的苹果之岛。”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这么说你也看过押井守的电影《阿瓦隆》咯?”
“《阿瓦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这不是电影的最后部分,音乐厅中的女高音所引吭高歌的那首交响乐的歌词吗?”
“你记得蛮清楚的嘛。”显然我所勾起的话题开始引起了古德伦的兴趣,这也让我刚才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在百无聊赖之际我想谁都希望有人能出来打破这份沉寂吧。古德伦继续说道:“阿瓦隆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如果沉溺过久,就会很容易让人迷失到未归者的陷阱之中。”
“不过我倒是觉得墨菲(Murphy)的想法也并非一无是处,想想游戏中的世界是由程序员们用二进制代码所创造出来的,那么我们所谓的真实世界难道就是‘真实的’吗?什么才是真实?如果我们认同自己的世界为真实,那么墨菲认同游戏中的世界就是‘真实’又有何不可?对于游戏外的世界而言是由宇宙间的基本粒子所组成的,而对于游戏中的世界来说只是换成由二进制代码来构筑而已。同样的拥有自我的意识,同样的可以感受到欣喜、愉悦、痛苦、背叛乃至死亡,是选择留在色彩缤纷的虚拟世界还是回到灰暗压抑的现实世界?墨菲的答案是抛弃早已如行尸走肉般的躯体,而选择自己内心中对美好的渴望。”
“你的这套理论还蛮有趣的,不过我想《黑客帝国》中的莫菲斯船长(Morpheus)肯定不会认同你的这种说辞。他要打破的正是母体的束缚把全人类都拯救回锡安,获得自由并非没有代价,现实永远充满了阴暗和苦难,但那也才是血肉之躯的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而在母体之中,无论所有的东西看起来是多么的美轮美奂,那也不过是人工智能欺骗我们的脑电波所呈现出来的虚假幻象。我们不是困在系统里的数据,更不是只能按照别人的指令行事的奴隶,而是要由自己来掌控自己命运的生灵,所以我们的灵魂必须获得解放。我想莫菲斯一定会对你说,如果墨菲在现实世界中的肉体真的死亡,在虚拟世界中他的灵魂也就会随之消散,那么还有什么能证明虚拟世界是真实的呢?”
“这是个问题,要怎么证明呢?不过如果莫菲斯是对的,那么墨菲也很有可能是对的,因为他想逃离的很可能就是一个虚拟世界,只不过游戏外的所有角色都被系统管理员们灌输成了它们存在于真实的世界之中,而在整个游戏里只有墨菲一个人成为了先知。当然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我想会更加有趣。假设我们本来就是系统中的一个个对象,而所谓冰冷的真实世界不过是程序设计师所编程出来的又一个完美的模拟系统而已,那么这样的真实世界还对我们有足够的吸引力吗?换句话说我们要怎样才能意识到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游戏里的还是游戏外的?”
“你的很多想法正是我以前看这些电影时候思考过的问题,这也是此类电影的魅力所在,它总是能够启发人们用大脑去思索、去反思我们周遭很多习以为常的事物,而不是仅仅只提供一个唯一的答案。你知道吗?我以前在菁英学园的时候,曾经梦想成为一名系统架构设计师,当时就在幻想如果我也能架构一个这样的系统那该有多好,那么我就会成为这个美丽新世界中无所不能的上帝。”
“听起来就像是笛卡尔所理解的上帝,他认为上帝是我们所在的这个时空的创造者和第一推动者。可以这样说‘上帝就是一位程序员。物理学原理和基本常数就是源代码。宇宙就是应用程序,到目前为止,它已经运行了一百三十九亿年了。’”
“哇哦,如果笛卡尔的上帝真的存在,那他一定是最伟大的设计师,当他完成自己的这件杰作,我相信他当时一定是万分激动。就像我们自己创造完一件让自我感到满意的作品时的感受一样,当然从这种意义上讲,我们都是自己所造之物的上帝。”
我发现自己和古德伦越谈越投机,就像是久未谋面而又心有灵犀的老友一样,但实际上我们不过是今天早上才刚刚认识而已。此时我又看了看周围的黄色沙漠,不知不觉间整个队伍已经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而我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困意。等古德伦说完之后我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很理解这种心情,当耗费大量心血完成一件作品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成就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说到成就感,我在学生时代完成的第一件作品是一个‘在线销售系统’或者可以叫做网上商城,是一个基于Java开发出来的程序,当我敲完最后一个代码的时候,我为自己能够独自完成这样一个系统而感到沾沾自喜,内心中涌现出的欣喜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不过等我紧接着读完《Java黑客大曝光》这本书之后,那份成就感一下子就被打了不少折扣。”
“为什么?读了一本书之后还能让成就感打了折扣?”尼亚看我们聊得起劲也忍不住插嘴进来。
“因为我发现自己完成的系统是漏洞百出,安全性差的简直是一塌糊涂,要是哪个老板用了我的系统肯定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黑客们搞破产。我的作品是不完美的,追求完美也许是人类的一种本性,人们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到毫无瑕疵,所以当发现自己的作品问题多多,也就会很容易浇灭最初的那份欣喜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也不必完全对自己太过苛责,如果发现问题那努力改进就是了,毕竟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完美无缺的系统,不是吗,队长?”
“所以嘛,我的成就感只是打了折扣而已。我后来又将那个系统升级为了2.0版本,当然我知道这个系统依然还不够完善,是不可能有人采用的。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上计算机科学,要知道算法导论可是我成绩最好的课程。当时我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高级程序员,就像丹尼斯·里奇那样,当然我不指望会像他那样伟大,有时候我也幻想自己能成为一名顶级黑客,在网络之上纵横驰骋来去自如。不过自从老爷子霍夫曼把我踢进参谋处之后,我就再也没时间研究这些了。现在可好,当年学的那些知识都快忘的一干二净了。”
“那这点你可就不如我了,”古德伦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始终没有扔下技术,有空就研究研究最新的设计理念和编程知识,以及神经网络、深度学习之类的,不过不能接触到大型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没了大型机我设想的虚拟世界也只能停留在理论阶段,最多也就只能弄出一个粗糙的模型。”
“像你这种人才怎么进了运输部队?我觉得你更应该去科学部,那里才更适合你发展。”
“有个教官总是故意刁难我,处处找我的麻烦,后来有一次我在盛怒之下把他的鼻子打骨折了,那以后我的成绩始终停留在了C,科学部可不会接纳一个成绩刚及格的学员,所以我只好来这里服役了。不过运输部队也有运输部队的好处,这里的人都很实在,上司人也很好……”
我没想到古德伦谈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一路之上我们聊了很多内容,尤其是回忆起在学生时代的很多经历,有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逐渐地在我们俩的影响之下,其他人也开始参与到我们的谈话之中,后来我们每个人都讲了一件学生时代的趣闻,就这样原本无聊寂寞的搬家之旅变成了空中的茶话会。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阿瓦隆。从空中远远的望过去,与三年前相比给我的第一印象确实是变化巨大。不再是那个显得有些破败的小基地,和埃利亚一样这里也修建了一个白色的主塔,只不过相比于埃利亚的主塔这个要小一些而已。主塔的前面依然是一块巨大的广场,而广场的四周也修建了不少崭新的建筑。我们顺着车队的滚滚洪流驶进了阿瓦隆,全体集结在了广场之上就像出发时一样,只不过这回是在宪兵的引导下准备进入到各自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