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严煜的弟子进屋后先是打量了下屋内的陈设。
一张木桌,两张矮凳,一张板床,一盏油灯。如此而已,竟是不过一手之数。
他脸色古怪,心道:“昊阳里竟有如此寒酸的弟子舍。”
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只是一瞬,便被他隐去。而子矜和小沁一心想着的也都是他刚刚所说的话,因此没有察觉他的变化。
说起这玄天殿,那就不得不提到昊阳四殿。
这四殿分别为玄天、掣地、瞑玄、殊黄。各由一位执殿长老指掌,并负责教授殿中弟子道业。
四殿中以玄天殿为尊,掣地殿居次,依次往下是瞑玄和居末的殊黄。
弟子优劣也是按此划分,因此玄天殿内皆是昊阳里最天资卓越的弟子,非其他三殿可比。所以该殿传道授业的事也是由历代掌门亲自指掌。
这项分设制度始于昊阳第十代掌门青阳上仙,目的是能因材施教,让天资差的弟子也能跟上课业。可不想到了后来,这项制度却成了弟子们炫耀的筹码,高一殿的弟子们都瞧不起低殿的弟子。门派中因此而生事的情况屡有发生。
要说这么明显的弊端,昊阳的长老们看不见,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这项制度的优点也是其他方法所无法取代的,因此才没有撤销。那就是弟子们会为了升殿而奋发图强,出乎长老们意料外的惊喜时有发生。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几百年来,名震天下的仙人十有**都是出自昊阳。
若是放在平时,玄天弟子是根本不会与其他殿的弟子接触的,就连掣地殿也不免,更何况是最次的殊黄殿?
这也是为什么子衿二人会大吃一惊的原因。
子衿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忙让小沁招呼他入座。
小沁帮严煜端来了一张凳子,二人又客气了一番后,这才聊起正事。
子衿道:刚刚师弟听师兄说是奉命前来探视,师弟能否斗胆问一句,是哪位师叔伯让师兄您前来的?
严煜一脸歉然,道:此事我不便告知,还请师弟见谅。
子衿略感失望,但想想又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个福分受到哪位长老的如此厚待。
想到这,他脑海中立时又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难道是她?
子衿心中所想,严煜自然是不知,只见他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瓶子,放到了桌子上。
小沁见了,十分好奇。
严煜笑道:这是愈金散,是我特地带来给缘师弟你疗伤用的。
“愈金散!”小沁惊呼一声,“这不是无月孕丹阁的仙药么,怎么师兄你会有?”
严煜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示意小沁不要大声。
小沁赶忙捂住嘴巴,知道这事不能大声宣扬,传出去可不得了。但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大。
子衿不明白他们二人究竟说的是什么,但是他从小沁的面色上也看出来,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瓶子,似乎来历非凡。
子衿道:严师兄,您还是将它收回去吧,这东西太珍贵,我不能收。
严煜摇头笑道:师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既然已经带来了,哪里还能有收回去的道理,师弟不必顾虑太多,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可这……”子衿还在犹豫,只见小沁道:“子衿哥,你就收下吧,这是严师兄的一点心意,你若是推辞了,反而失礼。”
严煜哈哈大笑,道:师妹说得好,够爽快,果然是性情中人,倒还胜过你的这位缘师兄了。
子衿讪讪不好意思,红着脸道:那师弟我就收下了,多谢严师兄赐药。
见他终于收下,严煜又道:缘师弟,这药你只需早晚各涂抹一次在患处,不消半月,你便能下床走动了。
子衿听了,连连应下,心中也惊讶于这药的神效。
过了一会儿,严煜又道:“缘师弟,你可知伤你的是谁?”
子衿一奇,心想为何这严煜师兄也会问这件事?他和自己明明就非亲非故,送药给自己已经是天大的奇事了,难道他问出结果后还要替自己报仇不成?
子衿正想着,小沁却气鼓鼓的插嘴道:“严师兄,这件事说来可恶,那人遮了他的眼睛,子衿哥根本就没看到那人长啥样。”
严煜闻言一愣,看向子衿的脸上充满了玩味,似是有所怀疑。
子衿被看的身上有些不自在,但他又不可能就这样告诉他实情,所以只推说小沁所言属实。
严煜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下去。
之后,严煜又问了子衿一些道业上的内容,子衿因为不太懂这些,因此回答的比较粗浅,而严煜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脸色。
又聊了不久,严煜见此间事已了,于是站起身子打算告辞。
子衿见他要走,忙让小沁代他相送,严煜连番推辞,三人又客气了一会儿,这才送走了严煜。
小沁早已是满腹疑问,这时见那严煜已走,她立刻连珠炮一般将问题丢给了子衿。
子衿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也猜不出他是奉谁的命过来的。况且我在这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除了你和大师兄外,哪里还有什么要好的人在。
“那就怪了,非亲非故,他为什么来探望你?”
她想了想,还是无法猜透,于是道:子衿哥,事出必有因,你可能回想起一些端倪?
子衿闻言,看向小沁,道:小沁,你还记得那日悔过崖上的白衣女子么?
小沁点了点头,奇道:“子衿哥,你的意思是这严师兄是她叫过来的”?
她又想了一想,道:可是她为何要帮你?”
子衿摇头,道:这点我也不知,只是我知道,那日从伤我的人手中救我的人便是她,而且好像她也是玄天殿的弟子。
小沁闻言,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照子衿哥这么说,那倒极有可能是她了。
可话音刚落,她忽然脸色一变,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怒道:子衿哥,你不说我倒还忘了,那女子当时明明就在场,既有能力,为何不早些相救,偏要等到你伤成这样才出手?这也太可恶了。
子衿忙辩道:你休要乱说,我和她非亲非故的,人家愿意相救,就已经是对我莫大的恩惠了,怎么还能怪罪人家?
小沁撅嘴道:这下子,我算明白这严煜是为什么过来了,定是那女子见自己出手晚了,害你伤成这样,所以心中过意不去,这才让他过来探视的,也好让她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子衿听后,连连摇头,表示否定。
以他的了解来看,那白衣师姐性子冷淡得很,哪里会计较这些事情?
他又想起一事,忙问道:小沁,我看你刚刚听到这愈金散的名字时,反应这么大,这是为何?还有那无
小沁一奇,道:子衿哥,你不知道无月孕丹阁么?”
子衿摇了摇头,这些年他跟同殿的师兄弟们关系生疏的很,这些仙界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会告诉他,至于侍剑长老在世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小孩,侍剑长老也不会跟他说这些。
小沁道:无月孕丹阁是我们仙界第一炼药圣地,那里所炼就的丹药效验根本不是寻常药物所能比的,但其数量却极其有限,因此也更加珍贵,往往只有仙界里地位崇高的大宗族子弟才能用得起。
“大宗族子弟!”
子衿一脸惊讶的看着小沁。
“小沁,那这么说……”
小沁点了点头,道:“子衿哥,你猜得没错,恐怕这严煜师兄来历不简单!”
想了一想,她又续道:“子衿哥,这天下没白吃的午餐,你说他为什么要帮你?”
子衿也感到纳闷,虽然送药这件事蹊跷得很,但内心深处,他又觉得这严煜师兄对他似乎没有恶意。
二人又想了一会,但没想出什么端倪来,因此就作罢了。
原本小沁还要听子衿讲侍剑长老的故事,但经过刚刚的事,天色已黑,小沁为了子衿着想也不再打扰,把他安顿好后,便离开了。
之后的一些日子,小沁除了日常的课业以外,都会过来照顾子衿。如此半个月后,子衿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这一日,小沁因为有事,所以没来探望子衿,子衿一人闲来无事,便打算去拜祭下许久未见的侍剑长老。
侍剑长老的遗冢在后山的冢林里,跟昊阳的历代先辈们安放在一块儿。由于那里是处重地,因此被昊阳的历代掌门、长老们加持过仙力,使得那里终年青翠茂密,日光和煦,百鸟悦鸣,倒堪称是昊阳里的一处仙境。
子衿独自一人行走在后山的山间小道上,林子外已是深秋时节,但在这里,他感到的却是浓浓的春意。微风拂面,无不舒爽。
昊阳剑派的安葬方式是十分独特的,是将历代的同辈长老们和掌门统一安葬在一处。如一代掌门和一代的长老们安葬于一处,二代的掌门和二代的长老们安葬在一处。因此时值今日,已是划分出了一十六个区域。
而子衿此行所要拜祭的侍剑长老,他的遗冢就在这冢林的最深处。
半个时辰后,子衿来到了冢林口。
在冢林外的石碑下,一只状若麒麟的双首灵兽正安详的趴在地上打鼾,时不时还会抽动下耳朵。那只灵兽身形硕大,足有十人合围那般大小,虽然外观极似麒麟,但它背上却生着双翼,若是展开,怕是有两丈来长。远远望去,令人心生敬畏。
这只灵兽子衿不知道叫什么,门中的长老们也都是以“陵园兽“来称呼它的。据说它是一位昊阳长老从北方的大荒里捉来驯化的。之后,由于见它体型硕大,又兼具威慑。因此前代掌门便将它安置在了这里,作为守护陵园之用,而这名字也便是这么来的。
子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只陵园兽时,怕得不得了,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侍剑长老的袖子,躲在他背后。而这陵园兽就张着那两张血盆巨口在他的眼前来回走动,好像下一刻就会将他吞了一样。
不过如今时间久了,他也已经习以为常,知它不会无故伤人,再见到它时,反而倍感亲切。
陵园兽睡得很惬意,子衿不再看它,转身步上台阶,向冢林里面走去。
入了冢林后,子衿一边瞻仰着列代的昊阳先祖,一边向第十五代的遗冢区走去。一路上,他所看见的每个冢区都有一块最大的墓碑,那上面刻着的都是历代昊阳掌门的大名。
但这种样子的墓碑在第七区却没有,那里只有一排寻常的墓碑。
因为那是青城子所在的那一代冢区,而青城子已经脱仙为神,自然就不会有他的墓碑存在。
终于,子衿停在了他所熟悉的那块墓碑旁。
他仔细扫视了下遗冢的四周,果然,这里还跟以前他来的时候一样,干净的放佛不染一丝灰尘。
子衿知道,这里除了他以外,一定还有其他人经常来探视,否则不会是这个样子。只是那个人是谁,子衿到现在也不知道。
他朝着墓碑跪了下来,恭敬的磕了三个头,之后他将带来的香烛点上,小心翼翼的安插在碑前的鼎炉内。
“爷爷,子衿又来看你了,一段时间不见,爷爷你想子衿了么?“
四周恬适,只有微风吹过的声音,早晨的后山林里,一片洋洋的暖意。
子衿还和往常一样,就这么一人自言自语的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和侍剑爷爷讲了一遍。每次这么做,他都会有种侍剑爷爷还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十分怀念和不舍,是他每次历经困苦后的一丝心灵慰藉。
他将这段时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说完了,最后向侍剑长老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子,拍拍膝盖打算离去。
起身后,他看了眼不远处。那里是冢林的第十六个区,也就是现任掌门所在的区,静音上仙若是无法最终得道,那百年之后,她和现任的长老也会安葬在那儿。
只是子衿看那儿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在那里,很早以前便有一块墓碑了。至于这里面葬的是谁,他也没听谁说起过,问了小沁和大师兄,他们也说不知道。
他拜别侍剑长老,向那块墓碑走去。
那块墓碑的周围还跟以前一样,杂草丛生,碑身上又布满青苔,显然从未有人问津过。子衿又看了看碑身,果然,上面还是没有雕刻一个字。墓主人是谁,根本无从得知。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人死后居然连碑文都没人刻。
这块墓碑就那么寂寂的立在那儿,显得沧桑又孤单。子衿注视良久,这块墓碑子衿也见过不少次,但是今日,他的心里莫名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于是他弯下身子打算将这里清理一下。
半晌过后,这里杂草已无,苔藓已清,又恢复了干净的样子。子衿看着自己的成果,拍拍手,满意的笑了。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谁知这一抬手,他的玉石便从怀里滑了出来,落在了墓碑的旁边。子衿大惊,连忙将它拾起,这东西可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它在子衿心中的地位可不比命轻,若是摔坏了,那怎么得了?
他将它捧在手中,细细的检查起来。
这块玉石子衿一直都非常珍视,即使如今将小沁送给他的红色吊坠别上去了,他也不舍得将它挂在腰间,仍是放在怀里。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安心。
运气还不错,那块玉石并没有被摔坏,他小心翼翼的将它又收回了怀里,在合上衣服前,他最后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却让子衿大吃一惊。
因为那块玉石,此时此刻,正在他的怀中闪着幽幽的白光。
子衿满腹疑惑,“这东西它以前会像这样子发光么?“
他立刻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这玉石陪伴自己多少个日月了,它若是在黑暗中会发光,他岂能不知?
那今日这异变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拿出玉石,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却发现这块玉石除了发光外,其他地方和往常没有丝毫不同。
他思考良久,努力想要找出今日和往日不同的地方。忽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
他小心的将这玉石靠近身边的这块遗冢,果然,在黑暗的衣袖里面,他发现这块玉石所散发的光芒竟比刚才更强烈了。
他一惊之下,又远远的跑了开去,放在衣袖里细细观察。不出所料,那玉石的光芒比起刚刚暗淡了不少。
子衿一脸疑惑的看着不远处的那块遗冢,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为何这玉石会对它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他正呆愣着,远方,一阵巨大的咆哮声响彻天地。
子衿被这突来的一道巨响吓了一跳,惊恐的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是冢林的门口,而那道吼声他也十分熟悉。
是那只陵园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