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里寂静，阴冷，肃杀，蜡烛晃动着羸弱的火苗，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哪怕出入这里多年，年轻的王孙依然觉得有些害怕，他不禁加快了脚步，控制自己不去思考黑暗角落里为何比往日多了许多寒光。
那些寒光是护卫手中的刀，刀出鞘才会发出寒光，这里是王宫大内，寒光忌讳出现在这里。
谁忌讳？
自然是王宫的主人——王。
王此时靠在软塌之上，有气无力，目光空洞，直到王孙的到来，他浑浊的眼睛里才闪烁出一丝光亮。
“爷爷，孙儿来了。”
王孙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确讨人喜欢。
王自然更是喜欢，缓缓伸出了枯槁的手，向他招了招。
“近来，孤有话。”
王孙踟躇了一下，随即来到榻前。
“孤自知大限在即，有些话该要对你说了。”
王孙握住了王的手，哽咽道：“爷爷，您放心，孙儿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定当治理好我大央国，来日开疆扩土，一统天下！”
王孙历来深得王之宠爱，由他继承大位，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料想此时“有些话”应该就是传位的事情，然而……
“难说……”
王孙表情一滞，王淡淡的口吻似乎更像是嘲讽，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孙儿……会努力……”
“你再怎么努力，又怎么能超过你的叔叔？”
王口中的叔叔，便是王的五儿子，王孙的五叔——横侯冉天横。
横侯冉天横同时又是央国的大将，英雄神武，战功赫赫，若论功德和才智，世人皆知横侯才是继承大位最佳的人选。
可惜，横侯乃庶出，且其性格不为王所喜。
“你十五岁凝星是很了不起，但……”
王的视线越过王孙的脸庞，喃喃道：“……是他勤奋好学，悟性绝佳，九岁沌开，十二凝星，十五自在天……那年他一刀劈死了虢国的金先锋，直接吓尿了郭老儿，呵呵……如今两百多年过去了，想来他已经突破……自在天地无量极啊。”
“五叔侯达到了无量极？”王孙动容，“无量极可是……圣人一般的存在……就连天府之中也超不过三人……”
王似乎有些疲惫，闭目养神了些许，然后再缓缓睁开眼睛，缓慢的说道：“横谋而多疑，断而多虑，若非成了圣贤，全然无虞，他怎敢挥师南下，图谋篡位？！”
听到“挥师南下”，王孙小腿一软，瘫在了榻前。
“不会吧……”
“二王一川亦打算趁火打劫，哼，确认消息后还不是如鸟兽散？”
二王一川，自然是西珏国、雁国、莹骨川，央国之外的另外两个王国，一方势力；确认消息，自然是确认横侯突破了自在天。
“如今，能樱其锋者，恐怕只有天府大祭司和魔国的那位啦……”王说得有些无助。
确实还有能阻挡横侯的人存在，但天府大祭司超然世间，坐观天下罢了，魔国更是想都不用想，横侯不过窃国，而魔国却一直想要窃天下。
“那……岂不是……”王孙的表情变得极度的不甘和憎恶。
虽没有说出来，但已然很明显，既然横侯挥师南下，图谋篡位，那即便王传位与王孙，又能奈何？
横侯麾下的铁骑之强，早已是传说一般的存在，王孙当然不想在自己身上亲自证实一番。
面对这个消息，还是从王口中亲自说出的消息，王孙已是无力面对，更无辙可想。
但既然王叫来了王孙，既然王宫中已现了寒光，想必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
“爷爷您是不是还有办法？”央王孙的话中带着狂热的希冀。
“这就是孤教你的最后一招……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下足够的退路！”王的眼神霍然变得威凛，一如朝堂之上主宰国运的时候。
王向黑暗处招了招手，片刻之后，先是一团温润的白光从大殿角落里亮起，接着一个偌大的铁笼被侍卫抬了上来，铁笼之大之结实一如天府用来镇压厄兽的玄石铁阵。
而铁笼之中，被困的，不是厄兽一般的存在，却仅仅是一头温顺的麋鹿！
麋鹿周身莹白，散发着幽然的淡光，它双角完美且雄伟，它的头颅昂扬且端庄，它的双眸高贵且圣洁。
即便贵为王储，王孙都未曾听说王宫之中还藏有如此神兽仙灵。
王孙看傻了……
“这不是一般的麋鹿，它是大地母气精华凝结出的灵体，当年孤与列国逐鹿天下，除了疆土，还为了获得它。”
“原来，逐的就是这头鹿？！”王孙的眼睛里现出了贪婪。
“可它……有何用？”王孙已想到了什么，但他并不确定。
“何用？呵呵……用这个字对它来说是一种亵渎，应该说是神通！”王看着那麋鹿，仿佛在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战利品。
“炼化了它，活死人生白骨逆天改命不必说，还可以一朝得成自在天！”
“那……”王孙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接下来他只需得到王的准许。
“……爷爷打算让孙儿炼化了神鹿，修成自在天，好能够镇压五叔侯？我是说……至少有一战之力？”
王没有马上回答，却是注视了王孙许久，眼神像是牵挂，更像是渴望。
“孤就犹豫在此，孤得此鹿时已然是自在天的境界，料想服之无大用，是以保留至今……”
王孙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似乎是因为某种不好的预感。
“……你若炼化服用了它，无非是成为一个自在天，但面对无量极的横侯，你只有自保之力罢了……”
王孙等待着王的后话。
“……若孤炼化服用了它，既可以返老还童，还很可能借助其无比的力量突破自在天成为无量极，同样是无量极，凭借孤的雄才伟略，难不成还平定不了一个不肖子？”
王凝视着王孙，问道：“你说呢？”
一个是自保，一个是平定，选择哪个，显而易见，但此时王孙却迟迟选择不出。
大殿里忽然之间变回之前的那般寂静、阴冷、肃杀。
王孙的的头微微低下，但他的视线却仍然涵盖着四周，这很像是在思考，也很像是在下决心。
终于，王孙回答了。
只不过，除了语言，还有手中的一把匕首，而且匕首比语言更先抵达，更加直接。
“爷爷，恐怕这才是您教给我的最后一招吧？”
顷刻，匕首已没柄。
王就是王，王的选择不需要王孙去做，既然要让王孙选择，那么就是要王孙成王。
王刚刚说过，凡事要给自己留有足够的退路。
聪明之极的王孙怎能不明白更深一层的意思？
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下足够的退路，有退路就是有后顾，足够的退路，就是后顾无忧，即凡事都要为自己清除一切隐患。
王孙既想当王，就要确保王一定会死！
“不错……”王微微一笑，血水从嘴角溢出，“孤左右为难，索**由上天……孤给了横机会，也给了你机会……只有最强的那个……才是王……”
“是啊，您若不给叔侯机会，他怎能活到现在，还能麾下精兵猛将……您给他留下了一条庶子也可继位的后路……”
“当然……您也给我留下了后路……”
王闭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
王孙漠然起身，来到了铁笼前面，看着那头圣洁的麋鹿，眼神中充满了急迫。
“哼……只不过是借口罢了，孤要不是一刀捅死了你，你定会独吞神鹿！孤还不知道你？野心不死的家伙！”
神鹿响了响鼻息，紧张的盯着慢慢靠近的王孙，蹄子不住向后退，似乎知道了它接下来的命运。
“你说要将选择交由上天？笑话……”王孙望了望殿外阴沉的天幕，嘲讽的说道：“地上众生莫若蝼蚁，上天哪里顾得？”
“选择终究还是要自己去做！”
王孙探出左手，一团光华照亮了大殿，光团虽不大，但却有煌煌之威，大殿之中所有的存在仿佛都停滞了。
包括所有隐藏在黑暗角落的护卫。
除了那只神鹿。
王孙的实力竟然也达到了自在天的境界！
“孤若非隐藏实力，恐怕也早已经被你遣送封地了！冉天横多疑，你比他更多疑！”
“孤若非隐藏实力，你怎么肯将老底拿出来？呵呵……这一切都是孤自己的努力，自己的选择，为何要乘你的好？”
“笑话！自恋！呸！”
王孙每说一句，便惊得神鹿大退一步，可惜屁股顶在铁栏上，只能原地踏步。
“别怕，待孤炼化了你，你与孤融为一体，孤便可突破自在天，达到无量极，这天下便如探囊取物！”
那只手无情的伸向了神鹿柔软的脖子。
突然，天光大作，风雨忽来，一道电闪从天而降，一声惊雷于空中炸响。
只见那道电闪划过长空，入眼及至，竟是直接刺进了大殿！
嗤啦一声脆响，堪比天府玄石铁阵的铁笼竟然轰然开裂！
王孙眼睁睁看着神鹿化作一道流光飞驰而去。
“哪里去！”
一声爆喝又如一声惊雷响破天际，竟然是横侯的声音，接着是一声虎啸震动楼宇。
王孙没有追，因为此刻他有比神鹿更加珍贵的东西要保留——他的命。
并且对于神鹿逃脱，王孙一点也没有惋惜，甚至他还深感侥幸，若非如此，已是无量极的横侯怎会弃他于不顾，去追那神鹿？他又怎么有机会逃脱呢？
而若方才王孙开始炼化神鹿，他将必死无疑。
夺路而逃的王孙抬眼望着漆黑的夜幕，讪讪自语：“哼，当然，上天也有抽风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