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融资计划我看了,让新网100%收购你们的股权也符合我一向做事的风格,但你们的估值……”敖总向他的投资经理递了个眼色,就不再说话。
那个戴着眼镜的投资经理立马会意,打开文件册翻出其中的几页,用冰冷得毫无表情的口吻说:“贵公司请的会计事务所估值是6000万人民币,我方内部专业的审计师经过重新分析,发现估值模型漏洞明显,算法不严谨。我们建议由我方重新进行审计,最终估值由我方断定。”
眼镜男说完了也没往我们脸上瞟一眼,面无表情地坐下。
“我们的估值已经是相当保守的算法,而且这个估值是在2个月前,现在嗨头条的流量和影响力在这短短的2个月又有了质的飞跃,不论是从用户增长率还是ARPU(每用户平均收入)来衡量,嗨头条真正的价值应该不止6000万。”
Crystal忍受不了被冷嘲热讽,拉下了脸言辞激烈地针锋相对。
眼镜男边上的投资经理紧接着就回敬Crystal:“这位小姐,一家公司的真正的价值,我们会有一个专业而公平的论断,不是随便张嘴说一个数字这么简单。”
Crystal还要发作,我赶忙在桌子底下拉她的手提醒,并示意林炫挽回局面。林炫眯着眼睛笑着说:“敖总和黄经理说的对,投资是一件很严谨的事情,不论是新网这边主导审计还是我们这边,相信都是专业、客观和公众的。在估值模型上有分歧是可以理解的,也说明了沟通的必要性。社会化传媒还是比较新的事物,但它的影响力又已经实实在在地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相信只要有更充分的理解,双方一定能达成共识。”
林炫的话不卑不亢说得恰到好处,对面的黄经理挑不出什么刺,跟着点头,脸上露出一副“这么说还差不多”的神气表情。
明明看破了敖总的鹬蚌相争的计谋,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踩入陷阱。如今理性之声已经被嗨头条驱逐,新网传媒反而对我们开出更苛刻的条件。说到底,敖总始终还是站在传统行业巨头的高位上来打量嗨头条这个后起之秀,并认为收编对于嗨头条来说是一种恩赐。我尽可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挂上虚伪的笑容跟上会议的节奏。
双方又对收购提案中的一些细节进行了讨论,各持己见,争论没有任何进展。会议中场休息,我和林炫在楼道窗台处抽烟,俩人都眉头紧皱。
“萧总,和新网传媒比起来,您当年在校园投资我们真的称得上是天使了。”林炫苦笑着说。
我被他夸得忍不住笑了,说:“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你做好准备吧。”
资本的游戏本质从来都是赤裸裸的掠夺,“天使”的帽子只是一种最初级的障眼法。
“6000万的估值,能守得住吗?”林炫犹豫地问。
“见招拆招吧,一切等他们的尽职调查结束就能分晓,把可能的漏洞都提前堵好,不要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一个互联网企业的估值,用不同的算法得出的结论千差万别,而且很大一部分占比的隐形资源是没办法数据化来计算的。新网传媒对嗨头条采用哪一种估值模式取决于敖总如何定位这块业务的战略作用。如果仅仅作为纯粹增量的线上业务,估值将会低到我们无法接受;而如果敖总有更高远的战略眼光,把嗨头条作为整个集团未来转型的种子和核心动力,那么再高的估值都不过分。
嗨头条就像一个岩浆炙热的火山,有足够的能量,只是缺少一个把这些能量转化成常规电能,带来持久稳定收益的系统。我对嗨头条估值的心理底线是5000万元,这意味着我在这个项目上的短期投资收益将达到10倍。
会议后半段双方约定了尽职调查的时间和方案,嗨头条在资本化道路上又跨出了一大步。
大楼外面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我们一行人心情都不错,Crystal提议晚上聚餐,我谎称有事,独自回到自己的公寓。我心里记挂着王曼和孩子,决定就在今晚向王曼摊牌。如果孩子是我和王曼的,我没有理由让她们母子独自承担生活的压力。
可是昨天王曼并没有回复我信息。万一,王曼不肯承认孩子是我的,又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突然跳进我的脑海,旋即我又把它否定。我和王曼之间的过节和分歧都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没有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王曼一定也希望孩子在一个圆满健康的家庭里成长。
我的孩子一定会跟我一样,聪明、坚毅,有一天,他也能够和我在都市丛林中并肩而行,而当我年迈的时候,也能从他身上找到今天的风采。自从知道王曼抚养的孩子可能是我的骨肉,我才发觉孩子对我的意义是这么重大,这么迫切。
哪怕付出所有的代价,我也要陪着这个孩子长大。
窗外天色渐暗,我的心情却越加激动。我打电话给王曼,响了一声她就接起来了。
“曼曼,我……是天乔。”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王曼的声音却是平静的。
“Sean,你好。有什么事?”她叫我Sean而不是直呼我的名字,这是一个拒绝亲近的信号,我心跳得怦怦的。
“曼曼,今天晚上我们谈一谈,有很重要的事情。关于孩子,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急急地说,想让她感受到我的迫切。
“Sean,晚上可能不方便,我现在要赶回去给孩子喂奶。”她应该知道我说的重要事情是什么,但故意不为所动。王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绝情?我突然觉得电话那头是一个很陌生的人。
“曼曼,我知道事情突然,但孩子的事情不能随便,今晚我们一定要好好谈谈。我就在你小区边上的茶馆,你喂完孩子出来一下好不好?”我的声音近乎哀求。
“随便?Sean,你应该有自知之明。”王曼突然声音提高了好几度,生气地挂了电话。
被王曼这盆冷水一泼,我的心凉了一半。想不到王曼在处理孩子的事情上,有着和对待工作一样的倔强。在工作上,她不惜把公司一分为二来保持决策的独立性,现在她又要把孩子和我完全分开,按照她的方式来养育孩子。我又气又急,同时心里也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要融掉她心上的坚冰,更需要耐心。
我给王曼发了条语音微信,告诉她我会一直在茶馆等她,如果等不到我会到她楼下等。
我在茶馆等了一个多小时,王曼终于出现了。她还穿着工作制服,显然是刚回家喂完奶还没来得及更衣就过来了。
“Sean,有什么事你说吧,孩子醒了需要我带。”王曼匆匆坐下,并没有要长谈的打算。
我给她倒了杯茶,说:“先喝口茶吧。”
她没有接,只是冷冷地望着我。她的美丽依旧,但性格却比生产前更加有棱角,生活和工作上的磨难让她成了一只保护幼崽的好斗的母鸡。
我沉吟片刻,决定先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清楚。小心翼翼地问:
“孩子,是我的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似乎答案就藏在她那美丽而忧伤的眼眸里。
她的眼睛在颤抖,她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悲伤浓郁成一道乌云凝聚在她的眼里。她强忍着心中突然发作的情绪,使劲地摇着头,说:“不,不是的,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她话语上否定,但神态举止却在告诉我截然相反的回答。我既欣喜又哀伤,我希望她能够从心里承认我是孩子的父亲这个事实。
“曼曼,有些事情是可以当作从没发生,但有些事情注定是无法被抹除的。孩子的基因不会因为大人的意愿而改变。我们任何想要掩盖现实的行为,对小孩的未来都是一种伤害,告诉我,孩子是我的对不对?”
我着急而难过,想知道真实答案的心情强烈而迫切。王曼只是忧伤地望着那杯清透的茶水,一句话都不说。
“告诉我,曼曼,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对我这么痛恨,选择让孩子没有亲生爸爸的方式来惩罚我。但是,曼曼,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对孩子的伤害?就算你一个人有足够的能力让他无生活之忧,但孩子没有亲生爸爸的缺憾却是任何人都弥补不了的。”我越说越激动,王曼脸上的表情飘忽不定,我猜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已经不是那个心里任何事情都写在脸上的纯真的王曼。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来,像是完成了某种心里的抉择。她冷峻地望着我说:“Sean,你太在乎自己。孩子会有爸爸,但一定不是你。我会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生活与你无关。”
我呼吸变得急促,难以接受她的话,气汹汹地反驳她:“孩子的爸爸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除了我没有人会一辈子爱他,呵护他。”
王曼一下子发作,咬着牙愤怒地向我宣泄:“你爱他?我怀孕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过他的心跳;他出生的时候,你有没有陪在他身边?是谁为他安置了新生房?不是你,都不是。你能够为他付出什么?牺牲什么?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只在乎你的事业和欲望。是我被你的花言巧语所迷惑,向你出卖了我的梦想,但我不会让孩子的梦想和未来再成为你欲望下的牺牲品。”
她说完起身就要离开,我本能地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放开我,Sean,不要让我对你更失望。”她回头狠狠地说。浓密而卷曲的长发披散在脸前,掩盖住了她的悲伤,她已经泪眼婆娑。
我始终没有放手,害怕失去,难过、失落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儿蜂拥而出。
“曼曼,还没有到这一步。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误会。给我个机会,我会一一弥补回来。”我眼巴巴地望着她,王曼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不知道是我握住她的手太用力,还是她的内心在做着挣扎。
这一刻,我的眼神满是真诚的哀求。也是这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舍不得失去王曼,舍不得失去孩子。
“曼曼,点点头,好吗?答应给我个机会。”我已经深陷情绪里,把平日里高傲的自尊踩在脚底下碾碎。
王曼身子软了下来,刚才那股气似乎已经从她身上抽走。她不再挣扎着离开,只是低着头愣愣地站着。突然,她又猛地抬起头,用力地把我的手挣开,头也不回地闯出了茶室。
茶室变得安静而空荡。我一个人惆怅地呆坐了很久,不知道要做点什么。我也曾有过顾虑,操作理性之声项目的手段会不会伤害到王曼,我一直希望把可能的伤害降到最低,但事情的发展失去了控制,变成了林炫和王曼之间的近身肉搏。从理性之声分拆的那一天起,王曼心中就出现了难以缝补的裂痕了吧?
她是个把梦想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女人,又如何原谅一个把她的梦想花园捣得七零八落的男人?
救赎我们感情的第一步,还需从挽救理性之声开始。嗨头条并购在即,而理性之声日渐式微,我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