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很平静，我们都躲避着对方的眼神。我把花送给她，帮她插满了两个细颈玻璃瓶，一个放在餐厅，一个放在卧室的飘窗上。
她的两居室显得有些拥挤，放满了各式各样母婴用品。卧室里有一张婴儿床，我凑近一看，一个脸色肉红的小婴儿正安静地睡觉，小小的胸腔随着呼吸上下快速地起伏。他的脑袋很小，还不足半个手掌大，很难想象有一天能够长成一个高大的小伙子。他在新生婴儿中算是漂亮了吧，鼻梁很挺，五官分明。我突然想起张毅刚刚说的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似乎婴儿的模样真和我有几分相似。
我心里把自己嘲讽了一番，回到客厅和王曼闲聊。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两个星期的时间已经下床张罗了，从外表上看，和以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很难把眼前的王曼和几个月前大腹便便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我问。
“请了个月嫂，买菜去了。我没有经验，一个人带不过来的。”她说。
“我刚在楼下碰见张毅他们了，刚过来看你的吧，我也是很久没见他们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们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很久，需要找到可以续接上的话题。客厅的落地窗关得紧紧的，防止有穿堂风吹过。我们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像在演着一部剧本不明的戏。
王曼抓着一个玩具无意识地把玩，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种气氛很难受，但又让人舍不得离开，也许王曼也有同样的感受，我们硬是聊了半个小时。直到月嫂买菜回来，这种气氛被打破，我才不情愿地起身告辞。
“谢谢你来看我，Sean。”王曼在门口跟我道别。
“照顾好自己。”我挥了挥手，转身的时候有些心酸。
屏幕上的流量监控数据在实时地更新着，左边是理性之声的用户数据，右边则是嗨头条的。此时两边显示的访问量不相上下。林炫的服务器截流计划10：00开始启动，我坐在电脑前等待奇迹的出现。
时针走向10点整，我的心跳一下子紧绷住，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但屏幕上的数据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两边的数据还是保持着相同比例的变化。10分钟、20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数据仍然没有任何变化。难道是林炫团队对服务器的操作失败了？我拿起手机正要打电话给林炫，瞥见屏幕上的数据流量有了明显的变化。理性之声这边的访问人数开始逐渐放缓，而嗨头条的访问量却以2倍于平常的速度开始滚动。
成功了！我不由得喝彩了一声。又过了半个小时，数据依然保持着新的比例在变化，嗨头条的访客数已经是理性之声的2倍。林炫打来电话报喜，我提醒他保持操作的隐蔽性，增加理性之声排查原因的难度，为用户养成访问习惯延得更长的时间。
在我开心欢呼的时候，收到Aline的一条60秒的语音微信。我点开功放，听到她苍白的声音：“Sean，我已经向Cole递交辞呈，今天就要离开红林创投，这个我工作了10年的地方。想不到今天会轮到我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事业、爱情、家庭都变成了崭新的选择题。我会做一个勇敢的决定，来结束这些年我的退避和忍让。这些年也谢谢你，一直和你并肩作战，最后却背叛了你。希望你能原谅我，然后把我忘记。”
我从头又播放了一遍，失落如同骤然而至的暴风雨，把刚才的愉悦全都浇熄。连Aline都要离开我了。当我闯进她的办公室去质问、去追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想要给她回条语音，好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我说些什么？说我原谅了她？说我希望她留下？对于一个已做决定的人，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最后按住了录音键，回了一句话：“Aline，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保重。”
我刚发送出语音，就听到办公室外面一阵惊呼和慌乱的奔跑声。Crystal突然推开门冲进来，一脸恐慌地说：“Sean，出事了，Aline……她跳下去了……她……”
Crystal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听明白她说的话，只听到Aline的名字，看到她绝望的表情。我明白了过来，赶紧往办公室外面跑。办公大厅里的员工已经全都不在了，我快步走到电梯间，使劲地按着电梯，期盼电梯快点打开门。Crystal也跑了出来，站在我身边簌簌发抖。
电梯门打开了，我们冲了进去，按了1楼。我闭上眼睛，又听到Aline刚才的语音，她说她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来结束这些年的退避和忍让。她让我忘记她。这些话语真实的意思现在我才领悟过来。她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来甩掉心上难以承受的负担。这些负担日积月累在看不到的角落，她给我们看到的永远是潇洒与奔放的外表。
我和Crystal跑到大厦侧面的街上，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透过人缝我看到地上有一张被单盖住了一个人形的轮廓，被单一侧被染成血红。救护车和警察纷沓而至，人群逐渐被疏散了。Cole和Piers也在人群中，表情凝重而忧伤。
商业上的血腥猎杀只是一个数字游戏，看不到摸不着。原来真实的血与死亡是那么触目惊心，生命真实的沉重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显露无遗。Crystal跟着我回到办公室，坐在我房间的沙发椅上一句话都不说。死亡的场面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过于荒诞，一时难以接受。
我们参加了Aline的葬礼，她的爱人自始至终神情木讷，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老人哭得很悲切，小孩并不懂事但被这肃穆的气氛和老人的伤心给吓到了，也跟着大声地哭着。Crystal在我身边默默地抹眼泪，我很难过，但没有一滴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