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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趋庭随笔(2)

可相参印,盖尤不无传闻过甚处也。(费行简《近代名人小传》卷中《官吏类》传骆有贬词,谓“……其实骄蹇庸碌人也。左宗棠处其幕中,虽操军权,而每计事,秉章坐听之,送迎未尝起立,接属僚益傲倨。”若然,以左之崖岸不甘为人下,肯为之用耶。)厥后,左氏开府督师,高勋重望,有非骆氏所及,江氏谓左于骆大有轻之之意,惟左固尝极口推崇骆氏者。其咸丰十一年辛酉《答湖南巡抚毛鸿宾书》云:“顷从涤帅处得奉惠书,殷殷以龠公前事为询,具仰大君子虚怀求治之意。龠门先生之抚吾湘,前后十载,德政既不胜言,武节亦非所短,事均有迹,可按而知。而其遗爱之尤溥者,无如剔漕弊、罢大钱两事。其靖未形之乱,不动声色而措湖湘如磐石之安,可谓明治体而识政要,非近世才臣所能及也。湘中财赋不及江浙七郡之一,自军兴以来,内固疆圉,外救邻封,未尝请太府之钱,未尝乞邻邦之助,兵无饥噪之事,民无困敝之虞,局外百端揣拟,莫测所由。孰知其廉慎仁恕之德,足立其本,精诚专一之行,足善其用也。而于援鄂、援黔、援江、援粤,裹粮趋事,师出有功,未尝自伐,以克复袁州、临江两郡,荷花翎之赐,以京察与头品顶带之加,皆欣跃承受,如叨异数,此又古大臣退让盛节,功不自功,有非寻常所能仿效者。宗棠以桑梓故勉佐帷筹,九载于兹,形影相共,惟我知公,亦惟公知我,虽以此为媪相所不容(按:媪相谓官文,谑词也),为小人所共构,未敢以此几微变其初度也。外间论者每以龠公之才不胜其德为疑,岂知同时所叹为有德者,固不如龠公,即称为有才者,所成亦远不之逮乎。公今开府吾湘,涤润两帅,均谓公才公望,将有远迈龠公者。宗棠不敢为雷同之论,但求公之志事一如龠公,则吾侪小人得庇以安,而时局必大有所济,其为庆幸,宁有已耶。”推崇若斯,并时人物盖无能得诸左氏者,不独称其德,且称其才亦冠时,而己若无与焉,斯尤难得已。(时曾胡誉望最著,左氏论及,每示未甚推服,盖有争名之意也。若骆氏则见谓粥粥,在湘一切措施,己力为多,人所共知,纵竭力称扬,亦不至为其所掩,且己佐幕之绩即因之益彰,无待自诩耳。)如江氏所云,骆氏卒后,左氏轻以才不逾中人,与前论异矣,或后来观念有殊欤?(左氏同治六年丁卯答骆书,谓:“所望公忠体国之老大臣殚诚竭虑,为朝廷力拯饥军,顾此危局。……晋省疆吏既不知恤邻为何事,协饷欠至二百余万。蜀省协饷,见明文者,亦仅解至上年八月。

两省在今日尚称完善之区,而犹如此,其他更复何望?陕甘之不能不有望于晋蜀者,为其地近而有辅车唇齿之谊。晋蜀纵不为陕甘谋,亦当善自为谋。如公前抚湘,以一隅贫瘠之区,润及江西、湖北、广西、贵州、广东,为天下所称颂。仁者之事,亦智者之事也,晋不足与谋,而宗棠犹不能不有望于蜀者。以从公七年,熟仰公当日所以保江西、湖北、广西、贵州、广东,以保我湖南者,硕划宏远,异于时贤,窃料公于今日之陕甘亦必不能恝然也。至宗棠一介书生,受两朝特达恩知,褒荣显贵,实出非望。陕甘之命,钦符之畀,本非所堪,而其不敢辞者,亦恃我公在蜀,有应协之谊。鄙人入秦公或有度外之施也。朝廷方以秦陇为忧,天下事亦宜以秦陇为急,请公速筹所以拯之,否则无及矣。”饷糈之助,呼告迫切,其词亦可与前致毛鸿宾书参看。又《答四川布政使江忠濬书》,谓:“朝廷之改命鄙人持节而西,先秦后陇,……成败利钝,固未可逆睹,然人之非食兵之无饷不行,则固人人知之。陇之无饷无粮,亦人人而知之矣。所幸者,鄙人虽处万无可为之地,而龠公督蜀,吾弟开藩于此,以公议论,蜀之助陇无可辞;以私情论,龠公与弟之待鄙人较它人必有异也。今筹陇饷筹陇粮,而蜀皆若无事,以前日之陇视蜀,以厚庵视鄙人,此固鄙人所不及料矣。前此转战江西、皖南以迄浙江,忍饥死斗,刻有悬釜之忧,人皆谓兄必有求于蜀,蜀必有助于兄,以常情测之,似亦宜矣。乃一再陈请,仅得四万两,龠公最后一信,更预为谢绝,以湮其源。正犹饿者蒙袂于亲知之前,不遂所求,而反遭白眼也,其时距蜀既远,蜀可闭关谢客,浙亦何敢过有所望,故虽历尽酸辛,亦只拊膺叹息,而不复以龠公平日所以待曾胡及邻疆者相干。今移督陕甘,则龠公有应协之之谊,应尽之心,陇不望蜀亦将别无所望矣。乞于衙参之睱,为婉告龠公,凡可为陇谋者,幸勿预为谢绝可乎。”情词迫切中,对骆颇露嗟怨口吻焉。是年冬,骆卒于川督任。)至左询人以视己与骆如何云云,他书亦有类是之记述。如姚永朴《旧闻随笔》卷三述骆事有云:“左文襄公平回疆后,勋望益崇。一日谓人曰:‘君视我何如骆文忠?’其人对曰:‘不如也。’文襄曰:‘何以知之?’曰:‘骆公幕府人才有公,公幕府人才乃不复有公。以此观之,殆不如也。’文襄大笑曰:‘诚如子言,诚如子言。 ’”似尤蕴藉有致,且于口气为更肖。

清季江苏官场,有朱瞎子其人者,目盲,而以干吏见重于疆帅,名著一时。江氏记之云:“平湖朱之溱竹石者,椒堂漕帅为弼之从孙也,官江苏垂四十年,中岁失明,人皆以朱瞎子呼之。以候补道员十署按察,两署布政,最后乃受淮阳道,亦未到任。朱虽盲于目,而才干过人,记性尤绝,每日治官书(充牙厘局总办最久,虽署藩臬,仍兼之),令人诵之,入耳辄不忘。恒口占批牍,洋洋千言,靡不中事理。其见僚属,必先排定座次,所问皆适如其人,无一泛语,不似当日达官见属吏只言天气寒暖而已。公余即浼人读《通鉴》及名臣奏议、古今文集。有投以著述者,觌面时辄能举其某篇某句,往往评骘精当,真异才也。其于江苏吏治得失,历年陈案,皆烂熟于胸,而综核财政,尤其所长,故督抚虽屡易无不倚重焉。”此人盲而不废,且特擅吏才,杰出流辈,可谓有异禀者。陈夔龙官江苏巡抚时,尤深加器赏,其得补授淮阳海道,陈氏盖尝力为主持。所著《梦蕉亭杂记》卷二,于朱亦有记载,可相印证。据云:“平生自惭无才,而爱才若命。外任五行省,所共事寅僚不下数百人,就中才识,推平湖朱竹石观察之榛为冠。观察家学渊源,早岁官丞倅已有能名,积资洊升,以江苏道员候补于苏省,内政外交刑名榷税,尤为熟悉。计署臬司十三次,署藩二次,历任巡抚倚如左右手,连章优保,徒以病于目,未能骎骎大用,识者惜之。观察虽短于视,一应公牍,但令书记朗诵一过,即能贯彻于心。一一裁决,无不恰中肯窾。任刑名久,总司厘务数十年,遇州县来谒,观察御之严,谓某县钱漕进款若干,某卡税厘入款若干,除去应解公家若干,某缺余若干,某差剩若干,均饱尔等私囊,倘再不知自爱,贻误公事,白简具在,不能为尔等恕矣。所言洞见症结,吏不敢欺,亦不能欺。余遇大事,决大疑,商之观察,一经擘划,咸就条理。适淮扬道缺出,江南官多如 ,负大力者咸存希冀心。余昌言于众曰:‘苏省外补道缺甚少,每有缺出,由督抚会商遴员奏补,但商之云者以其人之可否,尚须斟酌。若朱道才望资格,均推第一,有缺即补,何须互商?倘淮阳一缺不以朱道请补,勿论另补何员,巡抚不能画稿,即请总督专衔陈奏可也。’某督难违公论,落得顺风使帆。分宁道员纵多,而分苏道员获补,群相觖望,至讥余谓专揽政权。余惟扶持善类,力主公道,悠悠之口,一笑置之。迨余去苏,观察迄未莅新任,旋即病逝,岂暗中犹有阻扼者乎,不得而知已。”称道不容口焉。(某督谓两江总督端方。)又严辰《墨花吟馆感旧怀人集怀人诗》《朱竹石观察(之榛)》一首云:“藉甚声名列上台,几回欢会在苏台。凌云赋就逢杨意,始信赀郎有异才。 ” 注:“君为吾郡平湖人,少负大志,留心经世之学,不屑从事帖括,以同知仕江苏。适谭序初中丞为首郡,大加刮目。后遂列诸剡章,旋以道员需次,大吏皆倚重之。徐侍郎致和,与君无半面识,特疏保荐,由是名纪御屏,四权臬事,惜以目青未能入觐,尚不获大用于时。

余与君同郡而有旧,每至吴门,辄承款洽,闲论时事,亦多吻合。 ”亦极推重。所作较早(光绪十五年己丑作),犹未及知其署藩暨补淮道也。清季小说,有加讥笑者。我佛山人(吴沃尧)《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丙卷第三十八回(《官场问案高坐盲人》)云:“……澄波道:‘若要讲到运气,没有比洪观察再好的了。 ’雪渔愕然道:‘是那一位?’澄波道:‘就是洪瞎子。’雪渔道:‘洪瞎子不过一个候补道罢了,有什么好运气?’澄波道:‘他两只眼睛都全瞎了,要是别人,一百个也参了,他还是络绎不绝的差使,还要署臬台,不是运气好么?’我道:‘认真是瞎子么?’澄波道:‘怎么不是?难道这个好造他谣言的么?’雪渔笑道:‘不过是个大近视罢了,怎么好算全瞎?倘使认真全瞎了,他又怎样能够行礼呢?不能行礼,还怎样能做官?’澄波道:‘其实我也不知他还是全瞎还是半瞎。有一回抚台请客,坐中也有他,饮酒中间,大家都往盘子里抓瓜子嗑,他也往盘子里抓,可抓的不是瓜子,抓了一手的糖黄皮蛋,闹了个哄堂大笑。你若是说他全瞎,他可还看见那黑黑儿的皮蛋,才误以为瓜子,好像还有一点点的光。可是他当六门总巡的时候,有一天差役拿了个地棍来回他,他连忙升了公座。那地棍还没有带上来,他就混帐羔子忘八蛋的一顿臭骂。又问:你一共犯过多少案子了?又问,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人。问了半天,那地棍还没有带上来,谁去答应他呢。

两旁差役,只是抿着嘴暗笑。他见没有人答应,忽然拍案大怒,骂那差役道:你这个狗才,我叫你去访拿地棍,你拿不来倒也罢了,为什么又拿一个哑子来搪塞我。’澄波这一句话,说得众人大笑。澄波又道:‘若照这件事论,他可是个全瞎的了,若说是大近视,难道公案底下有人没有都分不出么?’我道:‘难道上头不知道他是个瞎子?这种人虽不参他也该叫他休致了。’澄波道:‘所以我说他运气好呢。’德泉道:‘俗语说的好,朝里无人莫做官。大约这位洪观察是朝内有人的了。’”则埋没其吏才,惟以其不良于视而大加讥嘲,此为当时小说界一种风气。盖自庚子以后,小说作品,对于官场人物,恒肆笑骂。最著者为李宝嘉(笔名南亭亭长)所撰《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与之齐名,亦多涉及官场。鲁迅(周树人)撰《中国小说史略》,均列诸“清末之谴责小说”(第二十八篇)一类,所谓“庚子而有义和团之变,群乃知政府不足与图治,顿有掊击之意矣。其在小说,则揭发伏藏,显其弊恶,而于时政严加纠弹,或更扩充,并及风俗,虽命意在于匡世,似与讽刺小说同伦,而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者也。李宝嘉未以“朱瞎子”入《官场现形记》,其《南亭笔记》卷十五,则记其家庭间事。据云:“江苏朱臬,盲于视,一子甚顽劣,每出辄与无赖伍。朱恚甚,一日,握其辫推置书房内,以手执铜镮,命左右取管钥至,手自 之,窃听无声息,始逡巡去,殊不知其子已越窗遁矣。其子每他出,朱臬必使其立己前,摸索其头,惧打油松辫也,而身而足,惧其着镶滚衣而履挖花厚底鞋也,良久始纵之。

其子从容至门房内,呼剃工刷前刘海使下,浑身更换已,乃昂然而出。下元节虎丘赛会,其子雇某公司巨舫,泊行春桥下,服天青线缎袍,绣竹一竿,深绿色,根灰色,上栖喜鹊一,黑其身,白其腹,不加半臂,亦不束腰带,屹立船头上,见者咸注目视之,而彼坦然无愧色。 “

未知是否亦有过甚其辞之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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