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小姑娘爱看小说话本,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贺兰浅夏与贺兰墨迹偶尔也会给她带几本外面较为流行的小说,当然,他们挑选过的,自然是十分正派的小说。
可是采薇那些什么“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吭声暗皱眉”一类的淫诗艳曲,显然就是她自己从杂七杂八的地方看来的。
这些小说是怎么来的呢?自然是她自己去外面淘来的。
临安有不少书局,有一家书局名曰“清风阁”,取自两袖清风之意,是专门为读书人准备的书斋,里头的书虽然质量普通,但是这正符合了广大寒门学子的需求,可以借阅摘抄,这里的利润就有些微薄了,所以老板还印售一些小说话本,倒也颇受欢迎。
采薇曾经很好奇询问过贺兰浅夏,为什么没有插手印刷这个行业,彼时贺兰浅夏只是摇摇扇子,悠悠道:“总要给人家一些活路啊……而且赚得太少,我懒得费那个心思。”
“那医馆的利润就好了?”采薇挑挑眉梢,显然不大相信。
“开医馆只是为了意思意思,做些好事。”贺兰浅夏扇子轻敲掌心,“积善行德而已,我没想靠这个赚钱……不亏就不错了。”
但是虽然这家书斋并不是和字号名下的,可是因为采薇经常光顾,出手又大方,老板已经和她十分熟悉了,当下便笑道:“贺兰小姐,来得正好,刚又进了些新鲜货。”
“那真好。”采薇刚一坐下,便有小厮过来端茶倒水,老板亲自取了一叠新书递给她,采薇翻了翻,到的确是颇有意思,她全部都买下了。
老板笑得开怀极了,采薇除却新书之外,对一些古籍也颇感兴趣,老板便把她引向另一个隔间,里面灰尘静静起伏着,采薇拿衣袖捂了口鼻,待灰尘落尽了,才在一堆古书中翻找了起来,老板见她找她认真,便不打扰,退出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采薇翻翻捡捡,都找不到喜欢的,正觉失望,却忽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本破旧的古书,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注意到了这本破书,缺了一角的封面,她拾起来,掸了掸灰尘,才依稀看见上面的两个字:
命书。
命书是什么东西?采薇心里好奇,随手翻了翻,但是里头却是一页页的空白,采薇心里的好奇愈发重了,要知道有些古书就是那么奇怪,有些是需要火烤有些是需要浸水,里头的字才会显现出来,她也不以为奇,便决定把这本书买下了。
老板算了算价格,报出了一个数字,采薇一向对于这家提供书籍给寒门子弟的老板很有好感,因此非常大方给了银子:“多余的给这里抄书的人买点酒和点心。”
老板呵呵笑着应下了,他虽然也有免费提供茶水,但是点心和酒是决计不可能的了,那些寒门学子也不容易。
采薇挥了挥手,把这一堆的书籍抱回了家里,晚上读了一本传记,非常满意,之后一连几天都窝在她的院子里读书,倒是太平了几天。
那也叫她把那么莫名其妙的古籍给忘了,待她过几天想起来了,便开始火烤水浸,可是上头却一个字都没有。
她丧气之下,难免怀疑这是不是框人的,于是只是丢在了一边,不再多注意,她素来如此,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她几乎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去的时候,事情出现了出人预料的变化。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采薇早早睡下了,她虽然不计较那点油蜡,但是点了烛灯看书却极其容易疲倦,因此她晚间是鲜少读书的,吃了饭之后,也许会去园子里散散步,又或许去听贺兰浅夏与贺兰墨迹说说外头的新鲜事儿,然后就会回她自己的院子洗漱准备就寝。
那天也不例外,采薇早早便睡下了,只是中夜时醒过来,那么突兀而没有理由的,她忽然从沉沉的睡梦中醒过来,就仿佛那天她被莫名其妙送去鬼镇的时候一样。
采薇披了件衣裳,慢慢下了床来,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然后才发觉外头的月光明亮得不似寻常。
她走到外面的隔间去,居然没有丫鬟在守夜,她心里头觉得奇怪,慢慢推开了大门,只见明月照中庭,月光似水,皎洁得令人觉得有几分刺目,而最让她觉得诧异的,却是外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已经是人间四月天了,怎么会下雪呢。
采薇有些疑惑地走出去,只见漫天白雪洋洋洒洒落下,她伸手接了,这才发现那原来不是雪花,而是一片片的淡色樱花,那样被风卷起吹来,恍若翩翩的蝴蝶,在月光下起舞旋转,最终落在她的掌心里。
采薇只觉满眼都是那样的樱花,密密麻麻从天空不知名的地方飘落下来,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想不明白这些樱花是哪里来的——是的,她的院子里的确有几树移植来的樱花树,也到了开放的季节,每当有风垂落,便大片大片落下,美得让人觉得惨烈。
可是那么多的樱花,像雪一样没有尽头落下的樱花,哪里是她院子里那几株可以有的?
而且这月光也美得透出一股妖异的意味,但是这样的月色与这样的樱花,让她觉得美得移不开眼睛,甚至她就想让自己在这月色花中,被樱花花瓣掩埋得了。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的屋子、房门,都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她,和她头顶的月光,已经纷纷扬扬而落的樱花花瓣。
就在此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静静伫立着,仿佛是在注视着她,她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有些疑惑有些迷茫,只好愣愣在原地看着他。
他手里静静托着什么东西,正散发着荧荧的白光,采薇仔细看了,才发现那是她的书,她一着急,就喊了出来:“那是我的书!”
那人便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轻轻抬起手,他手里的那本书便平平飞向了采薇,在她面前一段距离停下了,悬浮在空中,好像在等她翻阅。
采薇迟疑了一下,已经看出那是她那本从书局里随意买来的命书,可是,那本书她已经看过了,空无一字,她想着,又翻开了封面,可是,里头依然是一个字都没有。
采薇抬头,有些纳罕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影,她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对她微微颔首。
采薇再低头一看,却见那本原本空无一字的书上,已经透出了点点的白光,慢慢的,几个字就浮现了出来,是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一首:
王朝覆灭,北辰陨落,你道是这旧日宫殿,处处可见,垂泪宫娥;
百年家国,碧血未干,如今见这万里河山,却已换了,他人名姓;
春风十里,江南又绿,茫茫然仓惶再回首,两鬓已苍,背也佝偻;
小楼夜雨,明月回首,故人可曾记折柳畔,山庄深处,谁名贺兰?
“谁名贺兰……”采薇喃喃着,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是一副图,图上画着柳树樱花,纷纷扬扬而落,具有惨烈之美,有一诗曰:
江南雨雪南塘前,命薄如樱望君怜,情深不寿慧易伤,浅笑晏晏十六年。
然后是一处小楼,有一弯残月,诗曰:
关山暮雪映穹苍,胡雁羌笛两鬓霜,酌酒笑寻杨柳去,卿心夜梦小轩窗。
接着是刀币与一盏清茶,诗曰:
临安繁华多世家,少年温文慢饮茶,都笑巨贾不爱财,偏爱幼妹摘桃花。
之后是深深宫墙里的一支红梅花,诗曰:
茫茫白雪梅一枝,浩然风雨未曾知,宫墙深深难再望,铭心刻骨少年事。
然后是一位美人在花下微笑,诗曰:
弱质纤纤豆蔻初,袅袅婷婷美人怀,轻言慢语问兄长,不忍摘花浅笑看。
之后是一顶花轿,凤冠霞帔的女子微垂眼眸,诗曰:
国色倾城似金凰,心高气傲惹心伤,自古鹣鲽情深难,寂寥深夜更漏长。
然后是一篓草药并一个药箱,诗曰:
人间病痛多纷扰,难免一眼别世间,妙手仁心情且在,一片冰心在玉壶。
之后却是一地尸骨之上一柄大刀,诗曰:
横刀立马苍山下,跃然黄河终不改,戎人悲慨问江山,不见归人赴泉台。
最后是一张龙椅,上面爬满了荆棘,诗曰:
逐鹿天下如弈棋,白头宫娥自凄迷,都道第一帝王家,谁知王座满荆棘。
采薇看到此处,已经是如遭雷击,她双手颤抖不能自己,她抬起头来,嘴唇蠕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个人略带怜悯地看着她,最终,却只是幽幽叹息了一声,采薇只觉得脑袋不受控制得一重,便觉眼前一黑,已经失去了知觉了。
次日,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因着小姑娘在天冷的时候便爱赖床,下雨天有甚,而那天外头下了一场春雨,带来一丝凉意,因此她睡得晚了,却也没有人怀疑。
只是采薇醒来,却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些什么,她支着额头侧卧在床上,也不想起床——这会儿却是真的赖床了。
“怎得还没起来?”正当她出神的,贺兰浅夏与贺兰墨迹进来,见她依然在赖床,便打趣了一声,“再睡下去,可是要变成小猪了。”
采薇这才有气无力应了一声:“不想动弹。”
“这么懒,日后嫁人怎得伺候夫君公婆。”贺兰浅夏无奈地感慨了一句,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已经被宠坏了,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造化呢。
“不嫁得了。”自苗疆回来之后,采薇小姑娘总对嫁人成亲这件事情颇有阴影。
“这首是什么,新填的词么?”贺兰墨迹从一开始便没有讲话,却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她书案上的一方丝帕上。
“什么?”采薇有些回不过神来。
贺兰墨迹便笑道:“这首是什么?”他走过来把帕子递给她,采薇接过来,却是一愣,那丝帕上的字果真是她的笔迹,内容是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一首:
王朝覆灭,北辰陨落,你道是这旧日宫殿,处处可见,垂泪宫娥;
百年家国,碧血未干,如今见这万里河山,却已换了,他人名姓;
春风十里,江南又绿,茫茫然仓惶再回首,两鬓已苍,背也佝偻;
小楼夜雨,明月回首,故人可曾记折柳畔,山庄深处,谁名贺兰?
“谁名贺兰……”她想说这首诗不是她写的,但是却的的确确是她的笔迹,而她脑袋里又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让她的心怦怦作跳,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心头一抹怅然之意,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外头,春雨绵绵,那几株移植来的樱花,已经在风雨里,凋落了最后几片花瓣,飘飘扬扬不知所踪了……
《命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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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话非常特别,在此向曹公致敬
各位读者可以猜一猜后面的几首命词分别对应了谁……会有人参与么囧
还有关于CP的事情,貌似大家都没看法,那我就自顾自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