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山庄具体所处的地点,即便是采薇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因为她赶路的时候都是坐马车,即便是掀起帘子来看一会儿外头的风景,没一会儿也会觉得无趣,因此实际上她是不知道路怎么走的。
可是折柳山庄既然是贺兰家的大本营,那么肯定是有着不少暗道的,而采薇小姑娘对明路不怎么记得,但是一条条暗道倒是了然于心。
“折柳山庄后山有一片竹林,你把我放到那里就好。”采薇闭着眼,幽幽叹了口气。
“采薇姑娘,你……”辰良迟疑着,才道,“你应该多笑一笑。”
“这半年我哪一天不是不笑在装笑,辰良,我累了。”采薇感觉到似乎身体在缓缓下降,“但是是值得的,辰良,我不会后悔。”
“我知道。”辰良也被她感染似的叹了口气,心底隐隐有些悲凉之意。
采薇只觉眼前一空,似乎遮蔽她的海水退去了,她站在青葱的竹林里,独自一人,抬头只见一轮明月皎洁,夜幕深沉,却是不见辰良踪影,他一如既往的纵容她无理取闹的要求,她说不再见,就真的再也不出现。
采薇定了定神,才道:“谢谢你。”
“同我不必客气。”辰良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
采薇半晌无言,思来想去,才只挤出一句话:“我走了。”她说罢,就快步地走开,找到了五颗形状怪异的竹子,比划了一番,在一颗竹笋上踢了一脚,顿时她脚边的土地裂开,采薇提起裙子跳了下去。
这是折柳山庄的一条地道,可以通向她师父贺兰无名的书房,曾经贺兰无名带着她走过一遍,因此采薇记得很清楚。
地道里干燥得很,采薇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照明,幽幽的冷光照得她寻常鲜丽的面庞竟然有了几分凄艳的神色。
暗道并不长,采薇很快开启机关来到了书房,因为主人都不在的关系,显得静悄悄的,随说如此,采薇却也知道折柳山庄的防卫极其严密,她不敢出声,只是凭借着黯淡的月光寻找这方位。
原本按照贺兰无名本人的性格,他的书房向来简洁大方,明朗朴素,可是有句话说得好,天不遂人愿,他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贺兰墨迹时不时会过来找他玩儿,于是他的书房里渐渐多了贺兰墨迹的书案,他的书,他的笔墨纸砚,他的画,他淘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后来离开了皇宫,捡了采薇小姑娘回来,那就更是一个杯具了。
采薇看着熟悉的摆设,想起来贺兰无名曾经对她说过,这个小姑娘从前很认生,刚随他回折柳山庄的时候,一会儿子的时间见不到人,就要发脾气,也不是哭闹,只是闷声不响,用一双倔强而可怜的眼神望着大家,最后弄得所有人心软。
当时贺兰若晴忙着处理山庄内务,贺兰清秋自己身体还弱着,不便照顾一个小姑娘,于是贺兰无名就被迫接手了。
于是他的书房里多了小姑娘喜欢的九连环、拨浪鼓、图画册等等,于是贺兰若晴和贺兰清秋闲来也会来坐坐,顺便帮他带带采薇小姑娘……于是他的书房就继续被贺兰若晴和贺兰清秋的女红物什占据……
可以说在这个书房里,采薇度过了非常愉快的幼儿时代,她记得冬天的时候这里被铺上厚厚的地毯,地龙烧的正旺,贺兰若晴在做针线,贺兰清秋帮她分线挑色,贺兰墨迹在看书,而贺兰无名教她读书认字。
从前并不觉得这里的景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如今看来,却是触景生情,差点要掉下泪来。
采薇吸了吸鼻子,踩着椅子在博古架上的花瓶上摩挲了一下,然后撸起袖子,伸手到花瓶里去,她胳膊很细,倒是容易得很,花瓶里头有一个小小的金龙雕像,在龙头处扭一扭,便会出现一个暗格,采薇跳下椅子,把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块丝帛,采薇展开来一看,却见上面绘着一张地图,上面写着长生殿三个字。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小的时候她在这里午睡,有一次突兀的醒来,隔着屏风的缝隙便看见贺兰无名从这个暗格中取过东西,她当时睁着眼睛只觉得好奇,却从未在意过,可是这半年来她不断揣测回忆,却也能够猜出,若是长生殿有地图,必然是会藏在这里的。
因此她才决议来折柳山庄一趟。
采薇取了纸笔,将地图重新描绘了一份,这才把怀里的一样东西放进匣子里,重新塞回暗格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似是觉得累了,就在从前午睡的榻上靠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采薇小姑娘是被冻醒的,她打了个喷嚏醒过来,看到外头已经是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是已经大亮了,她磨磨蹭蹭下了塌,在贺兰无名的书房里转了转,又想着要不要回自己的抹云楼看看,想了想,终究还是作罢。
她狠狠心,一跺脚,重新从暗道离开了折柳山庄。
这次她走的是另一条岔道,并不是通往后山的竹林,反而是通往山下的小镇,采薇从前常常走这条路下山偷玩儿,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她下了山,在包子铺里买了两个肉包子,回到了贺兰家在镇子上买下的小院子里,里头有简单的家具和几件换洗的衣裳,采薇换了一身男装,唇红齿白看起来像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她对着铜镜撇了撇嘴,又从包袱里找出了一张人皮面具,这样陪着粗布的衣裳,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普通面黄肌瘦的少年了。
采薇也不急,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在脖子和手上涂上一层染料,这是贺兰潇冰教给她的易容方法,她觉得有趣,倒是学得很娴熟,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费尽心思,竟然是为了躲开他们,悄悄前往自己的葬身之地。
采薇有些怅然,却也没有迟疑,易容之后上路就容易许多,可是同样的,也就意味着路途要艰辛不少,可以说采薇小姑娘一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即便从前出门也要露宿,她得到的易容是最好的照顾,可是这一次,她只有一个人了。
她从未想过,竟然有一天,她独自一人跋涉千里,风餐露宿,这千山万水走过,竟然是为了从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