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玩儿了一天精疲力竭的采薇小姑娘回去就睡着了。
辰良松了一口气，看向捧着一面水镜出来的红绡：“如何？”
红绡沉默着，才道：“我推算了一天，才能勉强算出来……人间将有浩劫，但是很奇怪的，凶相虽然明显，却并不失控。”
“你的意思是……”辰良斟酌着用词道，“也许只是虚惊一场？”
“人类总是做出一些让我们也很为难的事情呢。”红绡微微笑了一笑，但是眉宇之间似有疑惑，“龙君，人间的事情，我们并不能插手太多，只是那位采薇姑娘……”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轻柔却坚决的说，“身在劫中。”
“身在劫中……”短短四个字，辰良说起来却满口的苦涩。
“而且……”红绡皱着眉头道，“龙君请看。”她伸出纤纤玉指在水镜上一点，顿时水波荡漾开来，辰良凝神细看，只见水镜的中央出现了一团殷红的雾气，但是其中又有隐隐的黑气缠绕，力量之强大澎湃，叫他都悚然动容：“这是……”
“这就是凶相所在……”红绡轻轻叹了口气，“以我的能力，只能看到这些了。”话虽如此，她实际上却是鲛人一族千年难得一见的预言师。
“这是什么东西？”辰良皱着眉头问，“这样的气息和力量……难不成是——长生术？”
“长生术？”红绡不解道，“这和长生不老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我们用的办法……”辰良苦笑着解释，“是人类想出来的，也只有他们能够用这样的办法来达到长生，如果是我们，早已被反噬的灰飞烟灭了吧。”
他叹了口气，对着红绡道，“这个办法，是需要耗费大约两百年的时间，用很复杂的方法制作出不死药，需要多少奇珍异宝暂且不论，但是每隔十年便需要一百个童男童女来做献祭，才能让那个东西沉睡而不醒来，这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错，不只是前功尽弃，所有参与的人都要受到牵连。”
“那岂不是一开始，就不能结束？”红绡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不错，所以这个方法虽然在人间流传着，可是很少有人有这个魄力做下去。”辰良叹了口气，“毕竟这个过程便是需要百年，当年做的人自然也已经不在了，只是……”他皱起了眉头，“这个办法之所以那么多人不敢尝试，实际上是因为最后一个祭品太难得，很有可能到最后功亏一篑。”
“最后一个祭品？”红绡重复了一遍，“有什么特殊之处？”
“之前童男童女为引虽然邪恶，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并不是难事。”辰良叹了口气，“只是这最后一个祭品非常特殊，一旦献祭成功，那么它就毫无危险，人类也可以轻易杀死它，得到它心脏里的不死药，但是如果找不到那个祭品，它会从沉睡中苏醒……到时候，人间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是什么祭品那么特殊？”红绡蹙眉问道。
“是一个人……一个生辰八字非常特殊的人。”辰良道，“如果推算起来，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生辰八字。”随即他报出了一串数字。
红绡皱眉心算，半晌才道：“的确，这个生辰八字的人，根本无法活着。”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声脆响。
辰良回归头，看见采薇砸碎了一个琉璃盏，不由问道：“怎么了，采薇姑娘？有没有伤到手。”他走过去，却不料采薇顿时拉住了他的衣袖，面色惨白，“辰良，你把那个生辰八字再说一遍。”
辰良先是有些不解，再报了一遍之后，他的脸色也是异常难看，采薇双目无神，喃喃道：“我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的，因为我是捡来的，可是半个月前我刚刚过及笄礼，按那个日子算……”
辰良连忙道：“即便是同日也无妨，这对时辰的要求也是十分严格的。”
“辰良你不明白。”采薇顿时泪盈于睫，“这件事情，我师父他们已经接手了……如果不是我，那么那个祭品还会是谁？”她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嚎啕大哭，“是我，辰良，我知道是我，我感觉得到，肯定是我……不会是别人，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是我，原来是我！”
她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这让辰良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采薇哭泣，她永远都是那么笑着的，可是……身在劫中。红绡的话顿时让他心头一震，这样契合的八字，这样契合的命运，以及不足一年的判断，让他也不得不想，是不是就是这样。
“可是你的师父你的兄长们，那么爱你。”连辰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无比苍白。
“贺兰家收养的孤儿，不止我一个，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我那么好命。”采薇捂着面孔，“我为什么能受尽宠爱，他们为什么那么疼我，是因为我是祭品。”她松开手，惨然一笑。
辰良默然，过了许久，才听得采薇抽泣的声音小了一些，竟然是已经不知不觉靠在一边睡着了。
这就是她不可违抗的命运，自诞生起便背负的责任，一夜之间获知的真相，渐渐水落石出的过去，就这样猝不及防被揭露开来。
采薇觉得异常疲倦，她仿佛在做一个梦，一个漫长而不知未来的梦，梦里混混沌沌，她一个瞬间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幼年时期。
她对自己过去的日子印象十分模糊，只是依稀记得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那冰天雪地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她只觉眼睛刺痛得仿佛随时会流血，周围是成片的尸体，她蹒跚的爬着，脚底沾染了谁的血迹，留下一串鲜红的小脚印，她茫然四顾，只觉看不清接下来的路……
那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呵，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开始的记忆，便是气定神闲笑容满面的贺兰无名，他说：“你是我贺兰无名的徒弟，你的名字，叫贺兰采薇。”
采薇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贺兰无名以诗经里的这句话给她取了名字，从那时起，她是贺兰采薇，是贺兰家千娇百宠的小姑娘，受到了所有人的疼爱。
可是这样的疼宠不是没有原因的，时至今日，贺兰采薇终于知道了这个被隐埋在了背后的因果——就是她为什么会被从尸骨堆里捡出来，抚养长大的原因。
采薇觉得脑袋无比沉重，仿佛很多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都扑哧扑哧冒出了水面，譬如，贺兰无名初初捡到她的时候，带她去了灵隐寺的画面——
“阿弥陀佛，她身在劫中，决计活不过十六岁。”
彼时，那个高僧如此对她下了判定。
我怎么就忘了呢。采薇这么问着自己，泪水又止不住往下淌，她被自己的眼泪所惊醒，睁开泪眼迷蒙的眼睛，看到辰良的目光温柔而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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