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假如是守信的人,我就要信任地对待他;假如是不守信的人,我也要很信任地对待他。因为天下也有他的一份,你不可以不信他。这就会得到百姓的信任。
圣人之在天下也,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在天下”,就是审视天下、治理天下。歙歙:小心翼翼。浑,浑融。孩,抚爱。圣人治理天下,总是收缩着自己,为了天下必须浑朴融其心,老百姓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他的一举一动,老百姓都盯着呢,圣人把他们当成应该养育的婴孩。
世道历来如此,老百姓总是十分在意统治者,不管是一举一动还是一言一行,老百姓都紧张着,盼望着,就像孩子之望父母。而统治者却未必在意老百姓的生死,更何况其一举一动?所以历来只有不称职的统治者,而没有不称职的老百姓。不过,天道无私,你怎么对待百姓,最终你也会收到什么样的回报,公道自在人心。以这种心态来管理人们,才是真正用心。
【核心提示】
修心的要诀在于不要在末端的事势上用工夫,而要在根源的本性上好好生长。
衣养玄德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今本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刑(形)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也而恒自然也。道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弗有也,为而弗寺(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帛书本)
我们再一次遇到了“玄德”。而且,语句都一样,都是“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看起来是重复,其实是从另一角度来解释“玄德”。第十章,是从柔的角度来阐释,本章则是从养的角度来说。第六十五章中亦曾出现。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生是创生,畜是畜养;形是天地所生,生而赋其形叫“形之”,势,帛书本作“器”,是人之所造,造而赋其形叫“成之”。李零之说甚是。
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万物由道所生,道既是万物的本源,又是万物的本体,相当于“父”;万物由德而养,德是万物的品性,相当于“母”。所以万物莫不尊道贵道、尊德贵德,一如人类之尊贵父母。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帛书本作“莫之爵而恒自然也”。爵,似乎是官阶或封号,命,也似乎是任命或命官,意思差不多。道尊德贵,不是谁给予的封号而是自然而然的。
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亭,定;毒,笃;覆,覆育。就因为有道的创生,德的涵养,如此生长,如此发育;如此安定,如此成熟,如此再覆育。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生长而不占有,有所为而不自恃,成长起来而不来主宰万物,这就称为幽而深厚的天地大德。
老子如此这般再三强调“玄德”,而且一提起它,就必然与道不分离。如果说道真是万物之父的话,那么,德就被赋予了母性的关怀。
德的含义,原本在老子之前就有,是作为一种图腾出现的,在部落氏族社会里,有同姓同德,异姓异德之说。《尚书·尧典》中说:“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这里,“克明俊德”,旨在“以亲九族”,也就是说,这个“德”,只在族内发生作用。后来,图腾崇拜演变为祖先崇拜,“德”也由氏族成员所共有演变为氏族首领所专有,这个观念后来一直到商朝末年,讲到“德”一般都用在王身上。商人的观念是以“祖德配天”,祖先神取代上帝神,只要祖德不改,天命就不改,所以纣王不听祖伊之劝,恣意而行,说什么“我生不有命在天”。尔后,小邦周崛起,甚至取代了商,这本身就是对商人“有命在天”的一个现实的直接质疑,那么小邦周取代大国商,再沿用商人的天命观,无疑是不妥的了。所以,周文王便提出了一个新的观念:天命无常,天赋有德。意思是天命不是不可改变的,惟有德者居之。由于天命始终以德为标志,故三代以来,如何敬德也就成了最重要的观念。只有敬德,天下才能安定下来。春秋时代,随着王室衰微,大国争霸,天赋有德的观念再次动摇。当时的精英们不得不重新解释“德”。其中最显著的一个变化,就是“德”的适用对象下移,过去讲“德”只可落实在天子与国君身上,后来可以落实到卿大夫身上,再后来发展到普遍的人。这中间,老子功不可没。
当然,这样一来,德的含义就越来越丰富。有政治意义的德、有伦理意义的德、有礼乐教化之德,有道德情感之德,有抽象意义的德,有具体可行的德,凡此种种。比如:万物之本性曰德:“天有好生之德”;品行曰德:“君子进德修业”;恩惠曰德:“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福份曰德:“君及此言也,百姓之德”(《礼记》);教化曰德:“降德于众兆民”(《礼记》);心意曰德:“同心同德”;四时旺气曰德:“某日立春,盛德在木”(《礼记》);善道为德:“君子怀德,小人怀土”(《论语》)。
老子德的命意既有抽象层面的,也有具体层面的。抽象层面上,道就是德;形而上的道落到人生层面便是德(如“孔德之容,唯道是从”)。所谓“玄德”之德即是道的滋养,是品性,是贡献,是基因。具体层面上,是知道为智,体道为德。能够践行天道的一切行为都是德。基于老子以天道证人道的逻辑,可以说,道德的榜样就是领导的方法和艺术;作为领导重视下属的道德不错,但更要重视自己的道德。道德的完善往往落实在心态上,所以人们怀疑社会进步与道德进步是吊诡的,社会越发展,道德越堕落,这种局面其实就是失去了一种根源于道的基因造成的。
宇宙运行的规律来源于宇宙自然的本源和本性,没有什么救世主在操纵着宇宙的运行规律,因此人类也应该效法宇宙的这个本性和本源,自立自强,不靠什么救世主,也不靠什么神仙皇帝,不自以为有规律,所以才能够有规律,人生的规律靠自己掌握。这其实就是老子自周文王之后又一次打破了自夏以后所产生的“天命论”和“宿命论”思想的因由。林安梧先生说得很妙,他说:存在的事物必有其根源,必有其本性,根源叫“道”,本性叫“德”,如其根源、本性,就叫“道德”。不要在末端的事势上用工夫,而要在根源的本性上好好生长。道理、道理,因道成理,时势、时势,因时成势!道理优先,时势在后!用认知去定住,用智慧去观照,用德性去成全,用大道去消融!这可能就是老子要谆谆告诫我们的。
【核心提示】
智慧的别名是机巧伪诈。自然纯朴即是愚。
玄德至愚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多智。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今本第六十五章)
故曰: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民之难【治】也,以其知(智)也。故以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知(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此胃(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帛书本)
世人都希望自己聪明,聪明好,聪明不被人欺侮玩弄,聪明的人能出将入相大有作为。然而,老子却主张愚一些。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明民,还是愚民,从今天的意义上看来,确实是两种意识形态的分界线。今天的学者认为,如果说,老子讲“绝圣弃知”,还不能断定老子主张愚民,那么,“非以明民,将以愚之。”这就是老子愚民主张的“铁证”了。
不过,挺有意思的是,认为老子主张愚民的恰恰是近代以来的事,在两千多年****社会里,倒极罕见有学者提出老子是主张愚民的,为什么统治者放着这样一个理论主张不用?老子是一个很好的资源啊。当然,有人说,做了不一定要说,过去的统治者实行的就是愚民政策,只是不敢公开提出或承认而已。呵呵,这样说,争起来就不大好看了。但我认为,即使这样,也和老子没关系。一来,老子并不主张愚民,二来,两千多年里没有人利用老子愚民。
这就有必要分清什么是愚。《说文》,愚,戆也。
《荀子·脩身》:非是是非谓之愚。《贾子道术》:深知祸福谓之知,反知为愚。河上公注:使朴质不诈伪。王弼:愚谓无知,守其真顺自然也。可见,老子所谓的“愚民”,是使人纯朴之意,无所谓是非,无所谓祸福,无机巧无诈伪,因顺无为自然。古来圣人善于依据自然大道来治理国家,他不会去唤醒人们的利害智巧,而是要人民守着纯朴愚厚。
民之难治,以其多智。人民之所以难以治理,就在于有很多智慧。这里的“智慧”当理解为机巧伪诈。
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所以,用机巧来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祸害;不以机巧来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福气。
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稽式,准则。知道了这两者的道理,就是知道了治国的准则。能够恒久地体会治国的准则,就算得上幽远而深厚的大德。
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幽远而深厚的大德很深,很远,是与万物共同归返的,然后才能达到自然无为的境界,大顺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