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禁清幽阁的三天里,童静柔每天做的只是抄抄经书,转转佛珠,除了叫钻儿研磨,竟不曾说什么话。
赫连桀每日都会派人按早中晚送膳食过来,菜色规格照府里夫人的规制办,说起来倒也礼遇。
这几日寒霜将至,北冥的天气又凉了起来。各屋都加了火盆,否则这样湿漉漉又寒冷的天里,人是抗不住的。
当然,这不包括失宠的客人。
清幽阁内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钻儿陪着主子坐在这冷宫里,因为连翘是将军府的人,并不需要跟着连坐。阁内温度极低,钻儿每喘一口气都能看见雾水从自己嘴里袅袅升上去,连吸进喉咙里的空气都是冷冰冰的。
童静柔打小便肺气不顺,遇到这样的天气就越发厉害。以往在宰相府里,一到冬月,二小姐绣房里的柴火总是烧的最旺。老爷更是吩咐下人,别的屋可以少给,唯独二小姐屋里决计不行。
钻儿走到床前,摸摸被子,皱了皱眉,一手湿踏踏的怎么睡人!再看看这冷冰冰的阁楼,这么冷的天就没一个人想着送点炭火进来。她主子眼前失势,将军又在气头上,那些平日里便不怎么热情的夫人更是早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锦上添花的事她们尚且懒的做,雪中送炭那更是痴人说梦了。她正琢磨着怎么给主子取暖,突的想到那夜逃跑时自己收拾的小包袱,赶着忙慌的从床底下拽出一个锦皮包裹来,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那件雪白的氅衣来。钻儿将衣服在眼前抖了抖,那美丽的白色狐狸毛瞬时绽开,一如生命还鲜活的时候。
她将大氅披在伏在案前抄经的童静柔身上,希望这张狐狸皮能暂时缓一缓主子的寒冷。
静柔停下笔,愣愣的看着肩膀上的白色皮毛。这是当年郁震澜的手笔,集腋成裘。这几乎在东国传为美谈。偏偏公子为博佳人一笑,千里追狐,集三千白狐的腋下皮毛才制成这一袭柔美翩跹的大氅。
现在想来,也是极动人的一段故事。只是故事永远只是故事,人们只愿相信故事里美丽的一面,却不会看到它真实却残酷的一面。
静柔抬头看看钻儿,心疼的伸出手去揉搓她冻的通红的小手,呵着气问“冷不冷?”
钻儿懂事的抽出双手,反握住静柔的,道“钻儿不冷,小姐抄了这些时候的经书才应该冷了吧。”
这一句,逼的她眼泪险些掉下来。
此时此刻,这呵气成冰的屋子里,能有这么贴心的人,暖心的一句话,已经是莫大的温暖。静柔拉钻儿坐至自己身侧,张开大氅将她小小的身子包裹进来,主仆二人就这么靠着取暖,却听门外有人敲门。
钻儿起身去看,只见连翘在门外站着,后头还跟着许久没见的赫连晟。钻儿一见来人是皇子,俯身就要行礼。赫连晟摆摆手,示意她免了,一把推开房门,长腿一伸人已进了屋里,环顾一圈找了地方坐下。
连翘并不进屋,只在门外道“主子同四皇子说着话,我去外头放风。”
静柔感激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才又转头看着赫连晟,见他也正瞧着自己,不禁笑了。
“还笑。你说你,没事做什么烂好人,惹了一身腥!”赫连晟简直气极了。这些天他在宫里跟那些儒学师傅整天之乎者也的念经,本想着过些日子再来看她,却没承想却听玉嫔娘娘说她被将军幽禁至此。问为何故,玉嫔娘娘却只道不清楚。又问过好几个与皇兄相熟的大臣夫人,也全说不知。急的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儿谎称风寒,方能逃了一天国学,溜出宫来看她。又听小嫂子说了事情的始末,直觉荒唐。
就童静柔这柔柔弱弱的样儿,别说杀人,杀只猫她都不敢。
静柔听他这样说,心中更是感激不已。他信她,不问来去,不问缘由的信她。
“如若再给我选,我依然会救他们。”静柔坚定的说。哪怕当初已料到今日结果,她依然会那么做。否则,她会于心不安,会觉得对不起震澜。
“你又何苦!”赫连晟一叹,又看了看室内陈设道“这样冷的天,怎么连个炭盆都没有?”
“主子落难,每日吃食照旧已是万幸,谁还敢奢求其他。”钻儿抢白道。府内下人虽不知道主子所犯何事情,但私下早就盘算过她已不可能再翻身,再加上大家都顾忌着王妃,也就更没人敢往者清幽阁里多送个一针一线。
赫连晟闻言蹙了蹙眉“皇兄可知道?”见静柔点头,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磨盘一阵晃动,溅出几个墨点子来。“皇兄何苦折磨你个弱女子!当初将你留在他身边就是看皇兄对你还算真心,现下可好,才几日便冷情相待了!”
童静柔轻轻一笑,淡淡的神色似冬日里的雪梅“他待我真心却未曾信我。”这一句,是万箭穿心。
赫连晟见她神色落寞,也不敢再多言,只将身上的貂绒披风摘了下来,盖在她腿上。“自己可要爱惜自己,皇兄不让人来探视你我也不便多待。多了也送不进来,晚些时候我差人送点皮毡子和吃食来。你将就着兑付几日,我出去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去求父皇把你指了给我,看他还不放人!”
静柔感激一笑将双手藏进他披过来的大衣下,借由他的体温暖暖手“你待我如何我自是知道的,又何必为了我去做那你不愿意的事。”赫连晟对她的好,全然是出于志趣相投的关心和照顾,绝非****。如果为了救她而娶了她,那就是耽误了两个人的幸福。
赫连晟看着他,竟然不知说什么好。这样一个女子,生的金贵,却事事为人着想,从不肯让人为自己有一丝为难。
末了只叹一声道“得空我再来看你,你可保重。”
静柔略一颔首,微垂着头,盯着赫连晟的脚步离开的房间。那房门一开一关间,带进些许凉意,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醒了心里的犹豫。
不多会,门再次打开。来人是连翘,只见她前后左右的看看,见没人才匆匆走了进来,将手中物件交与静柔,只嘱咐一句“主子保重。”一拜,玄身关门又走了出去。
静柔就这么干坐着,坐到天色已经擦黑。钻儿实在忍不住,点了支蜡烛放在案上,又顺手掖了掖静柔身上的大氅。
可能是烛光的温暖化了她周身冷意,童静柔终于动了。
她将手中字条摊开,往烛光下一递,就着烛影读着字条上内容。纸上大气娟秀的写了四个字:敬候佳音。
静柔揉了手中纸条,淡淡一笑,现下还有什么佳音可候。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木盒,轻轻打开机关,一股子幽香扑鼻而来。原来这盒子是檀香所制。那盒里静静的躺了一堆累丝嵌珠的宫灯耳坠子。
钻儿见了,不禁惊讶道“这种时候谁还会送主子这东西!”她的言外之意是说,这种时候送点炭火都比这耳坠子有用!
静柔闻言一笑,手一扶,吹灭了桌上烛火。只见那对耳坠子一下子变的光亮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坠子里镶着的两只珠子,在这漆黑的夜里发着幽幽的白光。
“这坠子精妙之处就在这里,宫灯自然是要有光亮的,这金丝内累得是两枚东海夜明珠,可是极珍贵的物件。”静柔就着夜明珠的光亮解释道,见钻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以下巴点点了,示意钻儿重新点上蜡烛,才合了盖子。
“可是主子,这东西是谁送的呢?眼下咱们正犯难,这人却送这么贵重的物件是何用意?”钻儿不解的道。
静柔起身走至床边,掏出枕下的白玉花簪子与那对宫灯耳坠子放在一起,幽幽道“五王妃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