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镇之所以得名西河,是因为在镇的西边有一条河,就名叫西河。它发源于镇南边的狮子山,穿镇而过,在光山境内汇入潢河,潢河汇入淮河,最后流入黄海。它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流,宽不过200米,最深的地方只达到人的腰部,水极清澈,两岸生长着巨大的槐树与柳树,枝叶垂到河上,鸟儿在其中筑巢,形成了一条颇为壮观的绿色画廊。
西河汇集了镇里所有的山溪,洗去了山溪的欢快,而留下了山溪的清冽。镇西边这一段,水面颇为平静,远远就能看到游动的鱼儿。山溪带来的礼物在这里堆积,在河岸边形成了一条洁白狭长的沙石滩,沙石滩里石头有大有小,有时还有闪着光的蚌壳,翻开石头,会有慌慌张的的螃蟹爬出来,运气好的话还会有乌龟,它们跑不快,只能任人宰割。这里石头的棱角都被水流打磨干净,赤脚踩在上面,一点也不硌人。
现在,郑子衿、叶正则和他们班所有的男生就赤脚踩在上面,穿着内裤,在河边做热身体操,李老师在在他们前面做示范。“大家跟我一起做,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他有节奏地喊道。
“老师!”他们班的罗明同学举了下手。
李老师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冷!”
“坚强点嘛!连这点冷都扛不住,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李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转过身来对其他人,边走边说:“西方人说我们中国人是东亚病夫,确实,这一百年来,战乱,饥荒,鸦片,妓院把中国人的身体都榨干了,满目望去,中国到处都是病怏怏的人,别人自然会笑话我们。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现代国民,就必须有现代国民的素质,不仅要有渊博的知识,更有健康的身体,国父曾说:“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我就是要把你们培养成这样的人,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笑话!继续。”
热身完毕,李老师一声令下,所有的同学都脱掉内裤,冲刺着往河中心跑去,他们冒了一身汗,清冽的河水洗去了他们身体的燥气,那种感觉无比舒适。一群人打水仗,你泼我我泼你,还有人游泳,扎个猛子潜下去,然后在很远的地方露出头来,把旁边人吓一跳,欢声笑语响彻一条河。
郑子衿游完泳回家,在路上正好碰到了的父亲,戴草帽的他正在赶着牛犁田。郑父是个很普通的农民,繁重的农活塑造了他结实的身体,岁月的风霜在他的脸上刻下痕迹,但生活的重担并没有把他压垮,他仍然是一个很乐观快乐的人。郑子衿从田埂上经过,对他喊道:“爸,回家了。”
“好!”郑父回答了一声,从牛脖子上取下牛轭,背着犁走到田埂上,把牛绳交给郑子衿,他在前面背着犁,郑子衿在后面牵着牛,一同往家走去。
郑子衿的家是一栋很普通的乡间小屋,和他的父亲一样普通,几间不是很大的砖瓦房,旁边还有一间顶上铺了稻草的牛棚,房子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什么也不缺,一家人住在这里,倒也其乐融融。房子前面是一个不大但很平整的院子,院里长了两棵树,树之间搭了一根绳子,用来晾衣服。
郑父把饭菜端上桌子,喊了一声:“吃饭了!”
郑子衿扶着母亲从房间里出来,她穿着粗布衣服,梳着黑亮的麻油辫子,在饭桌旁坐下。郑母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因为家里穷,无钱治疗,因此落下了残疾:她一条腿有问题,比另一条腿细得多,不能着地,只能蜷缩着,走路时必须杵着一根拐杖,要么就必须有人搀扶。
郑母坐下之后,郑子衿把饭乘好放在她面前,她拿筷子,把盘子里的菜夹到郑子衿碗里。
“够了,妈,我自己来。”郑子衿说。
“今天夜晚县里下来的人要在镇戏台放电影。”郑父边吃饭边宣布了一件事。
“哦。”郑子衿回答得漫不经心,其实他很想去,只是家里还有很多农活,他不想自己去看电影而让父母受罪,所以假装不在意。
“你不去吗?”郑父问。
“家里的活儿还没干完,我就不去了。”
“不用管那些,你要是想去你就去,家里的活儿我和你妈做就行。”
“放什么电影?”郑母突然问道。
“我不清楚。”
“我想去看看,我还从来没看过电影呢!”
郑父背着郑母在路上走,郑子衿在旁边一只手打着煤油灯照路,另一只手拿着母亲拐杖。郑父已经背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郑子衿对他说:“爸,我来背吧。”
“没事,两百斤的稻谷我都背过,还背不动你妈?”
“你已经背了很长的路了,剩下也没多远,就让我来吧!”郑子衿坚持。
郑父气喘吁吁地把郑母放下,郑子衿把煤油灯和拐杖递给他,自己背起母亲。这次换成郑父了,他打着煤油灯,照亮三人的道路。
郑子衿把郑母背到戏台的围院,放了下来。戏台为了放映电影,特地在前面的两根立柱的横梁上挂了一块幕布,放映机放在院子的中央。电影还没有开始,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叶正则也来了,他发现了郑子衿,走到他身边问道:“诶,你怎么在这?”又赶紧向郑父郑母问好。
“看电影啊,你也来了?”
“废话,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我!来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叶正则拉着郑子衿的手就要走。
郑子衿向母亲说:“妈,我去那边了。”
“去吧去吧。”
郑子衿跟着叶正则,他不知道要干什么,好奇地问:“看什么?”
叶正则领着他穿过人群,来到自己的位置,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小板凳。叶正则得意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不就是一只板凳吗?”郑子衿大为失望,他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这时,叶樱也来看电影了,她在他们面前走过,经过的时候,郑子衿和她互相微笑致意。
叶樱朝前面走去,郑子衿跟随她的身影继续朝她看,叶正则打断他:“看什么看,看凳子!这可是我花了一个礼拜才做好的!你觉得怎么样嘛?”
“好好好,这总行了吧!”郑子衿无奈地说。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夸夸他的话,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场电影就不用看了!
突然,院子里亮了起来,荧幕已经有画面了,出现一阵音乐的声音,荧幕上一块又像铁皮又像绸缎的东西上出现了片名:《木兰从军》。
“电影开始了!”叶正则说道。
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近处的人席地而坐,远处的人都站着,围成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只有叶正则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独树一帜。
银幕上,花木兰正在劝阻父亲不要去从军,她说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又是多病,北方的天气他受不了,并表示:“孩儿想替爸爸去从军!”
台下,叶正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全然不顾周围一些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郑子衿不时回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叶樱,银幕反射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中国古代没有悲剧,所以根据乐府诗改编的这部电影也是以大团圆收场。虽然敌人无比强大,内部有有奸细,主帅都被害死了,但花木兰临危受命,利用聪明才智,肃清内部,打入敌营,将计就计,打败番兵,得胜还朝,拒绝了皇帝的赏赐,衣锦还乡,与从前的亲密战友刘元度结为夫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电影放完,享受完一场视听盛宴的人都站了起来,准备离去,这时李老师从旁边跑了进来。叶正则看见了他,对郑子衿说:“那不是李老师吗?”
李老师跑到院子中央,大声说道:“乡亲们,先不要走!不知道大家看懂这部电影没有?放映这部电影的目的,不是为了宣扬木兰替父从军,而是借古喻今。这部电影不是大家想的那样,这里的番兵是日本,唐兵是中国,放映这部电影是希望大家不论男女老幼,能团结起来,共御外辱.........”
刚开始,人们还以为他要宣布什么与自己利益息息相关的重要的事,都竖起耳朵认真听。当他说道抗战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失去了兴趣,纷纷离开了。也是,战争都已经进行到第八个年头了,关于抗战的事一桩接一桩的传入他们的耳朵,刚开始全都是坏消息,什么南京失手、韩复榘不战而逃、武汉失守、广州失守,让人觉得这个国家就快完了。这两年形势才慢慢好转过来,滇缅战场的胜利大快人心,可最近豫湘桂会战又是一败涂地,人们对抗战的热情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消磨殆尽。这里虽然地处日本人的四面包围之中,但附近有李品仙的部队保护着,加之这里除了山还是山,日本人占领这里得不偿失,所以战争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一件事。既然很遥远,那为什么还要为与自己无关的事劳神费心呢?比起抗战,他们的睡眠似乎更重要。
李老师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没起到任何作用,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知道这样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你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他看见了叶正则和郑子衿,朝他们跑过来,问道:“正则,子衿,你们也来了?能帮个忙吗?”
“老师您说。”郑子衿说。
“放电影的是我的一个在县里面搞宣传工作朋友,你们能帮忙拆一下台吗?人手不够。”
“行!”叶正则一口答应。
“我跟我父母说一下。”郑子衿说,他有点担心父亲一个人能不能把母亲背回家。
在征得父母的同意后,郑子衿回来帮忙。叶正则正站在梯子上拆幕布看见他回来对他说:“子衿,来帮我一下。”
“来了!”郑子衿回头对父母说:“路上小心。”
郑子衿坐在家门口,手里拿着那封信,面前有几只在鸡啄食,他旁边放着鸡食篓。
“创造机会多和她在一起......”郑子衿自言自语,抓了把鸡食撒下去。
李老师办公室,有人敲门。
“请进。”他头也没抬。
郑子衿推门进来。
“子衿,有什么事?”他抬头问。
“李老师,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想排一出戏。”
“内容呢?”李老师一下来了兴趣,对于学生们的自主课外活动,他总是很支持的。
“宣传抗战的。”郑子衿说。
“唔?”他更有兴趣了。
“上次我们不是一起看过《木兰从军》吗?当时你说是借古喻今,但是大家反应平淡。我就想,能不能把这部电影改编成一部现代话剧,把唐兵换成中国军人,番兵换成日本,让故事发生在现代,激发大家的抗战热情,您觉得怎么样?”郑子衿介绍道。
“想法不错,不知你准备得怎么样?”
“大部分都准备好了,这是剧本。”
郑子衿把剧本交给老师,李老师随意翻着。
“我想请您当导演。”郑子衿说。
“服装道具怎么办?”
“我们村有几个逃回来的壮丁,衣服可以问他们借。”
“演员方面呢?”
“其他演员我已经想好了,他们也都同意了,主角方面。我想自己来演刘元度,花木兰我想请叶樱同学来演。”
“叶樱,不错,形象气质都很符合。”李老师说:“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我当然没有问题,就是看叶樱同学愿不愿意。”
教室里,郑子衿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叶樱,她听完,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说:“按理说我应该很乐意接受,可是我以前没有演过戏。”
“我也没演过,不过我想试一试。”郑子衿说。
“可以把剧本给我看一下吗?”
郑子衿赶紧把剧本拿出来给她看,叶樱一边翻看一边说:“我现在也不能确定,等我看完剧本再给你答复行吗?”
第二天,叶樱答应了他的请求。
为了方便排练,李老师特意借了全校最大的一间教室,那个房间平常不对外开放,只有在每年的开学或学生毕业时,才用作举办仪式的礼堂,平时就用来堆放杂物。房间的两边开有好几扇窗户,光线充足,大门开在长方形的窄边,对门的那面墙前有一个稍高于地面的木制的舞台,开会时校长和老师就坐在上面。李老师和郑子衿他们特意把房间清理干净,他们就在台下排练。
这是一场《木兰从军》中花木兰和同僚在客店起冲突的戏,台下摆了几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喝茶的碗。叶樱扮演的花木兰和郑子衿扮演的刘元度都穿着****的衣服,叶樱把头发盘起来,包在贝雷帽里。这时,叶正则和余谦扮演的****士兵也进来喝茶,他们吊儿郎当,衣服也松松垮垮,看见叶樱,围着她转。
“小兄弟,你哪来啊?”叶正则故意调戏她。
“亳州来。”叶樱不卑不亢。
“又往哪里去啊?”余谦接着问。
“延安州去。”
“去干什么?”叶正则问
“去投军,打鬼子!”叶樱回答得神情激昂。
“好几千里地呢,你怎么去的呢?”余谦挖苦她道。
“怎么去不得?”
“路上有强盗,还有豺狼虎豹!”叶正则吓唬她。
“我有枪!”叶樱拔出腰里的模型枪,亮了亮。
“劝你不要说大话,你小鸡似的,还不够老虎当点心!”余谦说完,叶正则和他哈哈大笑,郑子衿饰演的刘元度一旁看着,愤怒地站起来。
“诶,小兄弟,你姓什么?”叶正则继续问。
“姓花!”
“你可真像一朵花!”
“二位,而今边关紧急,大家前去投军,无非是为国效劳,绝没有自己人还欺负自己人的道理,二位跟我还是头一次见面,就对我这样说话,难道就想欺负人吗?”
叶正则故意换了个口吻说道:“诶呦,好大的脾气,说说笑笑,谁欺负你呀?”接着,就对叶樱动手动脚,叶樱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摔倒在地,另一个人赶紧把他扶起来。
“好,你这小兔崽子,竟敢动手,我让你好看!”叶正则恼羞成怒。
“好,来吧!”叶樱也不甘示弱。
二人握紧拳头,要冲上来,郑子衿赶紧把他们劝住:“慢来慢来,刚才我看的明白,分明是你们两个在欺负人家,我看算了吧,有本事不如到战场上去显去。”他回过头来对叶樱说:“这位大哥,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哪钻出这样一块料来?”叶正则说:“喂,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老子的拳头可不认识人!”
这一下也把郑子衿激怒了,他握紧拳头,要冲上去和他们打架,叶樱去劝住他:“仁兄,他们既不死心,就让小弟去对付它们吧。”
叶樱把郑子衿推到一边,按照剧本要求的,握紧拳头,摆开架势,手一挥。她刚想说:“来吧!”,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啪”一声,没想到,后面喝茶的碗掉到地上,碎了。
排练室里一片寂静。
刘叔闻声跑了进来问道:“刚才是什么声音?”他看到地上的碎碗,大惊失色:“啊!我的碗,你们谁打碎的?快给我站出来!”
李老师也闻声进来,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叶樱的喉头动了,她咬了咬牙,要站出来。正在这时,郑子衿挺身而出:“我打碎的!”
“是你这小兔崽子,这可是我吃饭的碗,我借你们排练,你竟然打碎了!你你你,你赔!”刘叔异常愤怒。
“好,我赔。”
李老师赶紧上前劝住刘叔:“刘叔,消消气,别跟一帮学生计较!”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刘叔回过头来对郑子衿说:“我还要罚你,你你!你替我扫一个月的学校!”
全体演员目瞪口呆。
郑子衿正在扫地,这个月学校的扫地任务被他承包了!不过他很高兴,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他愿意做任何事,为自己爱的人出头是幸福的!想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手里拿着扫帚,抬头看旁边那棵梨树。这棵梨树是学校的校树,是由学校的创始人在建校时一人一锨土栽种的,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树龄虽然不大,但树干已有盆口粗,树的形态十分优美,如同一个大型的盆景。春天到了,梨花也盛开了,满树都是一簇一簇的雪,几只蜜蜂在花间飞舞,发出嗡嗡的细微声响。微风吹来,雪花飞舞,纷纷从枝头飘落,郑子衿的视线也随着花瓣飘落,这时,叶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犯的错,自然由我承担。”叶樱从身后拿出一把扫帚,也扫起地来。“谢谢!”她说。
“没什么。”
“你后天有空吗?”
“有空,什么事?”
“我想请你到我家做客。”叶樱说:“我妈妈后天有事出去,我做重庆小面给你吃,算是对你的报答。”
“真的不用了。”郑子衿推辞说。
叶樱递给郑子衿一张纸,对他说:“后天你按照纸上的内容把东西带过来就行了。”
郑子衿只好收下,放进口袋里。他们继续扫地,刚扫完,一阵风吹来,梨花花瓣又落了一地,叶樱抬头看着梨树问道:“这是什么花?”
“梨花。”郑子衿回答。
“真的?那么说这棵树会结梨了?”叶樱很兴奋。
“当然!”
“好想吃啊!”
“没吃过梨吗?”
“当然吃过!”叶樱解释道:“可是从来没看见一种水果从开花到成熟,如果吃到这样的水果,简直太幸福了。”
“九月的时候梨成熟,那时候你就可以吃到了。”
“好期待啊!”
他们刚把扫地扫完,但是一阵风吹来,梨花又落了一地。
“梨花什么时候能扫完啊!”叶樱感叹道。
“梨花是扫不完的,除非它全部落了。”
“那不等它落完,这地永远都扫不干净。”
“我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明天的工作轻松些。”郑子衿神秘地说,他跑到学校杂物室,拿来一根棍子,棍子的上面有一个铁制的钩子,这是乡下人用来摘乌桕子的木子搅子。郑子衿用钩子挂住一根树枝,他摇动树枝,梨花如雨般落下来,落英缤纷,叶樱仰着头伸开双手,承接来自枝头的小小雪花,花瓣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体上划过,带来一种很舒服的微妙的触感,她笑着,旋转着,郑子衿继续摇动树枝,直到花瓣落满了他们全身。
郑子衿在叶樱的家里,看着叶樱父母的结婚照出了神,结果,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又把他惊醒,他朝那边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一会就好了。”叶樱在厨房里回答。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到别人家去吃饭,竟然连酱油,辣椒油和花椒面都得自己带。”郑子衿感叹道。
“对不起啊,我家平常只吃西餐,这些东西都没有。”
“那怎么连筷子都得自己带。”
“这个真没有。”在厨房传来声音:“嗯,好了。”
叶樱把一碗小面端到郑子衿面前,对他说:“尝尝我的手艺!”
郑子衿尝了一口:“唔,好吃,就是太辣了,咳咳!”,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的?”叶樱自己也尝了一口:“不行,味道太淡了。”
“这还淡吗?”郑子衿很吃惊
“小面就是要辣才好吃,要喝酒吗?家里有我妈妈珍藏的葡萄酒。”
“不用,我不能喝酒。”郑子衿说:“你是从哪学的,我是指做这个?”
“在重庆啊,我之前住在重庆,楼下有一个小面馆,老板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手艺特别好,我和她比,简直差远了。她特别沉着,每次日本飞机来轰炸,她从来都不跑,看着她,店里的食客胆子也大了,炸弹就在旁边爆炸,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面,店外面的人一团糟地往防空洞跑,结果很多人就闷死在防空洞里了。我当时每天都在她家吃面,后来她就把这门手艺教给了我,不过我妈妈从不吃中餐,这是我第一次在家做这个。”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老奶奶一辈子只躲过一次飞机,就在那一次,她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了。”
排练了一段时间后,李老师让大家先休息一下。
叶樱和郑子衿往台子旁边走,他们坐在台子上。郑子衿夸赞她道:“你刚才演得很好。”
“哪里哪里。”
他看见她胸口上边的一个挂坠,觉得很好奇,指着它问道:“那个是什么?”
“这个吗?”叶樱把它取下来,递给他看:“青天白日勋章,爸爸留给我的。”
那天,他们一直排练到很晚才结束。郑子衿在前面走,叶樱从后面跟上来,对他说:“能陪我一起做件事吗?我一个人害怕。”
“什么事?”郑子衿问道。
山路上,叶樱在前面走,郑子衿跟在后面,叶樱十分害怕,回过头说:“你能跟紧一点吗?”
“哦。”郑子衿赶紧跑上前去。
突然,前面树上掉下一个东西,叶樱吓一大跳,“啊”的一声,赶紧抱住了郑子衿的胳膊,这完全是本能反应,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又赶紧松开。
郑子衿走上前,用树枝拨开草丛,发现是一只松鼠。
“松鼠,吓死我了!这次你走前面!”她生气地说。
黑暗的旷野中,郑子衿和叶樱并排坐在一起,他们面前有一堆纸钱,叶樱正在烧纸钱,火舌翻动,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
“怎么,有谁过世了吗?”郑子衿问道。
“是爸爸,爸爸今天满新年。”叶樱的声音里满是悲伤。
“对不起。”郑子衿觉得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心处,停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不在家里烧呢?”
“妈妈信主,不准家里搞这些。”
“我原先很奇怪,只见过你妈妈,总是想你爸爸哪去了,又不好意思问。”郑子衿说出了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爸爸是一名军人,去年的今天死在滇缅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找到,这枚青天白日勋章,就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郑子衿在大脑里搜寻,除了“节哀顺变”顺便之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樱从旁边取出一瓶葡萄酒,就这酒瓶直接喝。她神情无比凄凉,看着火光,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对他说:“爸爸对我特别好,记得小时候一次我过生日,妈妈给了我10块钱那时候简直就是巨款,我当时兴奋死了。我一路把那张十块钱捏在手里,怕掉了,和小伙伴玩了一会,发现手里空空的,钱丢了,不敢告诉我妈,只好告诉爸爸,然后边讲边哭。我当时特别怕他骂我,我爸二话没说带我去找。问我都去了哪里,然后让我牵着他到处找,找啊找,也没有找多久,居然在草丛里找到了十块钱,可是却是一块两块的凑在一起一小叠。我数来数去,真的就是十块钱!我当时觉得太神奇了,我和我爸说我掉的是一张十块的,他说,管它呢,十块钱就是十块钱!而且还附和我说,真是太奇妙了,这么奇妙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遇见,怎么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
“直到很多年后,有一天我又想到这件事。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有多笨。那时候爸爸一个月军饷也才八十多块钱,当时又在打仗,军队经常发不出薪,那十块钱,对他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说穿,每次都说太幸运了。
“其实,真正幸运的事,是我能成为她的孩子,她能成我爸爸。
“喝酒吗?”
她把酒递了过来,郑子衿犹豫着,最终还是对着酒瓶喝下去,喝完露出很难受的表情。叶樱看着他挤眉弄眼的痛苦表情,笑了。
第二天教室里,叶樱的座位旁空着,李老师走教室,发现郑子衿没来,关切地问道:“郑子衿同学怎么没来?”
“老师,他生病了。”叶正则站起来回答道。
“哦,同学们要注意保护身体。上课!”
叶樱听见后面有同学耳语,其中一个说:“你知道吗?我听说郑子衿喝酒导致酒精中毒。”
“没酒量还喝酒,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另一个感叹道。
这大概是建校以来除了开学和毕业典礼之外,排练室最热闹的时候,今天,由李老师导演,郑子衿编剧,叶樱、郑子衿等表演的现代版《木兰从军》正在上演!排练室里装饰一新,窗明台净,全校的师生都集中在这里了,他们搬来小凳,把屋里坐得满满当当,角落里也站着人,甚至窗户外面都有人趴着看。郑子衿、叶樱和叶正则他们在台上演戏,演到精彩处,观众从不吝惜自己的掌声,热烈的掌声连校外都能听到!
叶樱把贝雷帽解开,被帽子束缚住的富有弹性又有点蓬松的长发披散而下,柔顺得如同一匹绸缎,她深情地看着郑子衿。
“对不起。”她说:“我骗了你。”
“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骗我一辈子!”郑子衿也深情地回答。
花木兰和刘元度,哦不,更准确地说,是叶樱和郑子衿拥抱在一起,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戏演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戏!
大幕合上,当幕布再一次拉开时,这部话剧的所有演员都出来了,李老师站在中间,刘叔也站在一角,觉得自己与有荣焉(他提供了一些道具)。他们手拉手,朝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所有演员都微笑着看着台下的时候,叶樱仰头侧着脸,看着旁边的郑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