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张张嘴,又闭上了
昨天晚上睡下后,妈妈来电话,告诉我一个消息,之所以我称为消息,是因为妈妈对我说的这个人,这个事,我不是很上心。
妈妈说:你大爹去世了,明天一早发殡,你明天有时间就回来送送他吧。大爹是我们当地的叫法,就是大伯的意思。当听到妈妈说大爹去世了的时候,我没有感伤,没有慨叹,就如听到一个与己无干的老人去世了一样。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很正常。所不正常的是,这个人是我的亲伯父,我父亲的同胞哥哥,他在不该走的年龄走了,妈妈在说到他去世了的时候语气是淡淡的,感觉不到惋惜与哀伤。
我是从睡梦中被电话叫起的,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在夜间走的,或者说他走了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只是在昨天夜里才被人发现已经没了气息。我在接完电话后,没有多少的沉吟就对妈妈说我不想回去了,妈妈也没坚持要我回去。其实我是应该回去的,毕竟他是我亲伯父。原因是我的工作刚做了变动,昨天下午才决定的。另外我很害怕面对那生离死别的场面,我在那种场合常常刹不住自己的眼泪,何况他毕竟是我的亲伯父!
我只在一瞬间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息来,很快就闭上了。
二、他把快乐提前收割
父亲兄妹七人,男四女三。而大爹是四男中长得最帅的,近一米八的个子,外观看来气宇轩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瓜却不灵光,不算是傻子,也差不多少。以至于我都出生几年了,仍然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他。后来,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我的大妈,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嫁给了他。带孩子不要紧,她还是个半语人,模样一般,脑瓜也不够灵光。
我不知道大妈的故事,我从来就没好奇过,现在想来我怎么就会一点不好奇呢?我从来没问过妈妈大妈的来历。只知道他们夫妻很般配,都属于缺心眼的那种。他们这许多年之所以能够顺利地过来,没有忍饥挨饿,全是因为他们有三个好弟弟,我父亲与我的两个叔叔。
他们结婚后很快地生了三个孩子,加上原来带来的那个,三女一男。大爹与大妈生活技能都很低,种了小麦,人家都储备起来供全年吃,而他们在麦子还没成熟的时候将麦穗掐下来煮熟,麦粒放碾磨上推撵蒸(音)。小的时候我去他们家赶上他们推撵蒸吃,那煮熟的麦粒从碾磨上方进入,一条条的撵蒸从碾磨四周跌落下来。他们边推边吃,我也跟着吃了一次,那样吃麦子味道确实是很鲜美。也许他们是我们村唯一这样吃麦子的人家。现在想来,可能是我那来历神秘大妈带来的吃法,因为此前我从没见过我们村还有谁家知道可以这样吃嫩麦子。麦子从灌浆到籽粒成熟时间很短,那撵蒸的美味是享受不了不几天的,麦粒便很快地老了,成熟了。这个时候的麦子才被他们很遗憾地收起来,磨成面粉。有了白面,在一段时间内他们就不吃粗粮了。但他们收获的细粮实在很少,像他们这种吃法,不用多久就把全年的白面都吃完了,当粗茶淡饭也不能保证正常供应的时候,就需要父亲与两个叔叔不断地给他们家送米送面,接济着他们。
父亲兄弟四人,每家都只一个男孩,独根苗。对于父母来说,无论生儿生女,都是自己的骨肉,都很金贵。而大爹与大妈似乎连这感觉都没有,他们养着四个孩子,最小的也是男孩。尽管他们夫妻脑瓜不够灵光,四个孩子却一点缺陷没有,他们所生的三个孩子,模样都不错,承袭了大爹的相貌。特别是二女儿,高挑的个子,细白的面孔,丹凤眼樱桃唇。任谁看也不会想到会是农村女娃,更不会想到其父母会是弱智人。
二女儿在十七八的时候,一天傍晚来到我们家,看到她的裤子被撕破了,白藕似的胳膊上都是血道子,腿上也是道道伤痕,血糊糊的。那时她就快一米七的个头了,她说放学回家被人连人带车推到沟里了,后面的话我们没问,她也没说。妈妈赶快烧水给她清洗身上,至于妈妈与她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想来,也许她遭强人了。当时我的思想还很简单,只想她是被沟坡的荆条根划拉伤的,没往别的地方去想。
儿女有什么事,他们的父母是指望不上的,基本都要找我父母及叔叔婶婶们替他们拿主意,作决策。
三、全子走了
大爹的儿子名叫全子,是老生,相貌英俊,只可惜我们最终没见到他长大的模样。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堂弟全子的父母是如此的情况,同母异父的姐姐嫁人了,从此就与家里断了来往。两个同胞姐姐都上学,全子在十六岁的时候弃学了,他成了家里整壮的劳动力,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他失踪了。
对堂弟的失踪,大爹与大妈毫无感觉,他的两个亲姐姐很着急。于是我父亲动员所有的亲戚帮助查找,在电视电台都发布了寻人启事,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年后,大妈在说到他们儿子的时候还用含混的话这样问我们:全子哪去了,怎么老不来家?大爹呢?从来就不见他问起过儿子的下落,似乎他与全子全无关系。
全子嘴很甜的,他知道感恩,也很会来事,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也因为他是大爹家的根,是我们林家的男子汉,生在弱势的父母家,父亲叔伯几个都特别地疼爱着他,眷顾着他。不想就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半大小子莫名其妙地就突然丢了。妈妈想起他,常常会心疼地掉泪。想起那个可爱的堂弟,我们也心里黯黯的,印象中总挥不去他憨憨的笑,他亲亲地叫姐姐的声音。
曾经一段时间,社会上有传闻,有人专门诱骗半大的孩子。他们把孩子骗去后,挖出健康的人体器官,高价贩卖到国外去。对全子的失踪,我们也想到了这个最坏的结局。
后来还有人说,在韩国有人见过全子,他被完整地贩卖到韩国去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情节是这样的:一个人A在韩国一个公共场合遇到一个中国人B,他坐着高档轿车,身边保镖成群。B见到A,停下车,对他说:我认识你,你不是周家沟的×××吗?我是××村的,姓林,现在是亿万富翁的唯一财产继承人。回去你只要对××村人说到我姓林,他们就知道我是谁了。
这是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谁相信人生会有那么好的境遇呢?所以没人去核实它的真实性,只把它当作一个故事听了。当然,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林是我的堂弟无疑了。
四、一声叹息,淹没了他的一生
我从高中起住校,然后是大学,然后是工作,然后是结婚,这许多年来,回家见大爹的次数还真的屈指可数,对大爹最清晰的记忆就是他抓住我家的鸡,狠狠地摔在地上的情景。我家养了十几只鸡,被他一年内摔死了近一半。并且给我父亲起外号,满大街地高声喊着我父亲的外号,得意扬扬地梗着脖子,斜睨着我们家高大的院舍,扬言着哪天要一把火给我们烧了。妈妈气得直哭,父亲想去打他,被妈妈多次拦住。只因为他,妈妈患了神经衰弱,几年内都睡不着觉。我妈妈对他们家那么好也出于天然的亲情,一则他是爸爸的亲兄弟,另一则,爸爸与妈妈是姑舅结亲,大爹是妈妈的姑表哥。
尽管妈妈恨大爹,却还顾及着他不懂事的孩子,总是心疼着他们。包括我的两个也都被他作害过的叔叔,虽然都不喜欢大爹,也还心疼并尽可能地帮助和照顾着他们的孩子。
对于大爹的死,在我们林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这好比家里养了一棵花突然枯萎了,只换得一声叹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