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当上一个军队的统帅很容易,但是要征服一个军队,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听命于你,这就不是靠那薄薄的一张交接军旗能够办得到的了。国难当头,所有人的处境都十分危险,赵家军的大部分主力还留在碎石沙海驻守,而孟家军的主力,等他们发现自己藏在这里,十几万孟家军一齐扑过来,所有人都没得活。赵珩只能采取最直接的方式让这些崇拜武力的汉子们忠心臣服。
对于一个军队的统帅来说,杀掉一两个士兵或者低级军官来震慑军队不过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赵珩不是普通的军队统帅,她只是在特殊的时机被推上这个特殊位置的一个公主,一个自幼娇生惯养从没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小丫头。来自遥远边疆的赵家军将士们一边怀着悲恸的心情看着刚刚死去的主帅赵铎,一边斜着眼睛偷偷瞄跪坐在赵铎身前的赵珩。他们都为这位刚刚国破家亡的少女感到痛惜,也对她接下来的表现充满了好奇。
“殿下,请节哀。”杨航轻轻跪在赵珩身边,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带着令人迷醉的音调。
赵珩的身形一动不动,薄薄的嘴唇动了几下,声音轻的像庙外的风。
“对不起,殿下,您说什么?”杨航身子低了低,让耳朵更加贴近赵珩的唇。
“赵家军为什么会去皇宫?赵氏皇族二十七个皇子公主被囚孟府,逆贼孟昭、孟峰也都在孟府里逍遥,赵家军却要先去夺一座没有意义的破烂建筑,二皇兄再蠢也干不出这种事!到底是谁!”
杨航眉心猛的一跳。赵珩的厉声呵斥声音虽然不大,却十分有力。小小的庙宇中,女子愤怒的声音就像是一声闷雷,仿佛呼应她一般,庙外一道闪电划过,元靖二年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飘洒而下。
“回禀殿下,这确实是元帅亲自下的命令。”杨航冷着脸,回答的十分生硬。
赵珩猛的抬起头怒视身边的杨航,她浓密的眉毛高高挑起,眉心一团一团的黑气萦绕,薄薄的嘴唇抿得几乎要看不见,这一切都彰显着这位刚刚上任的赵家军统帅愤怒的情绪。而对面的军人丝毫不退,杨航很坚定的与赵珩对视,一个从未领兵打仗过的闺阁少女和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眼睛一眨不眨铁青着脸僵持。
最终,还是赵珩败下阵来,她眨了下酸涩的眼睛,唇边忽然荡开一抹微笑,目光也温润下来,仿佛刚刚那个红着眼睛要找出元凶的人并不是她:“我已经接管了赵家军的指挥权,为何杨航副帅还是称呼我为殿下?杨航副帅是不是不认同我的统帅身份呢?”
涉及到原则问题,杨航立刻低了头:“属下一时没能改口,请统帅大人责罚。”
“呵呵,一时之间确实不好改口,但是还请杨航副帅尽量克服吧,毕竟,士兵们的耳朵是很尖的,如果他们听到您对我的称呼,也许心中会有不同的想法,您说是不是?”
杨航的态度只不过是出于对赵珩一介女流却掌控军队的不屑,被赵珩这样一说,就变成了带头谋逆的大罪,杨航心里不禁为赵珩的口才叫了一声好。果然是皇室里面培养出来伶牙俐齿的文化人,他这个蛮荒之地的土将军可比不了。杨航心中的不屑更胜,表面上却更加恭敬。
“统帅大人,属下绝无谋逆之意,请大人明察!”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情,屈身于女子之下,确实让人不爽,我都理解。我不懂军事,日后赵家军的统帅和指挥方面,还要仰仗杨航副帅多多帮我才是,”赵珩依然是柔和的笑着,话题瞬间就转变了,仿佛对于自己刚刚有些占了上风丝毫不在意,“杨航副帅,请您把赵家军的高级军官都叫来,给我介绍一下吧。”
“是,统帅大人。”
赵家军的将领大都集中在流火庙附近,杨航很快凑齐了人,一群穿着破烂军装的汉子齐刷刷的站了前后两排,表情严肃,面容刚毅,处处显示着对南丞赵氏皇朝的忠心不二——不管是不是真的忠诚,反正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杨航按顺序一个一个介绍:“大人,这位是第一师团师团长鲁谷将军,这位是第一师团参谋长朱可大人,这位是第二师团师团长向宏将军,这位是第二师团参谋长程深大人……”赵珩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倚在赵铎的尸体旁边,随着杨航的介绍,挨个向他们点头示意。
杨航的手指向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从始至终他一直冷着脸没有动作:“这位是总参谋长吴放大人,是统帅在世时最为信任的一位大人。”
赵珩意外的抬头看了杨航一眼,对于他最后加上的这句话,赵珩感到十分有趣。
“吴大人您好。”
“吴放参见统帅大人。”吴放轻微地点了点头,很随意的态度,甚至是有些倨傲,让大家惊讶的是,赵珩竟然没有任何生气的反应,她甚至微微的笑了,语气十分轻松愉快:“杨航,把这位吴放大人拖出去砍了吧。”
“大人?”
“你没听错,把他拖出去砍了,”赵珩依然是笑着,但是她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坚定,不容拒绝,“他是总参谋长,那也就是说,基本上赵家军的行动都是由他来决策的。将赵家军置于如此危险境地,我身为统帅,又怎么能熟视无睹呢?”
“可是大人,他是……”
“指挥不当,该杀,更何况……”赵珩看着一直冷眼旁观仿佛没他什么事的吴放,笑容就像阳光那样温暖,连那一双浓密的双眉也带上了暖洋洋的绒光,“更何况,就算是杀了他也不冤,我看吴放大人可不只是指挥不当这一小小的失误呢。”
杨航沉默了。他还想继续为自己多年的战友辩解,可是他的余光看到吴放在与赵珩的目光对峙中忽然低了头,然后轻轻的、低沉的笑出了声。
“公主殿下果然慧眼如炬,”吴放的声音很低,却有些激动颤抖,仿佛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十分期待,“属下六年前应征加入赵家军,从低级士兵起,一级一级,终于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从未被人发现过,可是公主殿下只看了一眼,就能看出属下的身份,真不愧为南丞六公主,只可惜……”
吴放的声音低低的消失了,谁都知道他想说的是,只可惜国破家亡,流落到如此地步。赵珩摇摇头,尽管笑着,可是却忽然让人觉得苦涩:“我不是什么慧眼如炬,我只是对他的一切都太熟悉了,你是他的人,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眼神如闪电,赵珩一个眼神甩过去,杨航立刻会意,几个赵家军士兵冲进来把吴放制住,赵珩走过去,轻轻的抽出吴放腰间的长剑,剑柄的末端摇摇曳曳挂着一块精致的玉。赵珩抚摸着玉石,有点怀念有点悲伤:“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重视你,这坠子,还是我送他的呢。”
剑锋一转,明晃晃的长剑就像烙铁深入凉水中,嘶啦一声撕开吴放的黑色军装,剑尖直指胸口。赵珩学过武,虽然在这些军人面前,她的功夫更多的是像表演一样的花架子,但是该怎么杀一个人,她很清楚。
“你是国家的军人,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危害国家的事情?”赵珩看着吴放仿佛解脱的眼神,还是于心不忍的问了一句。
女子,总是在紧要关头软下心肠的那一个。
“我的父母妻儿,都在他手里。请殿下杀了我之后,将尸体置于城门口吧,这样他看到了,就不会伤害我的亲人们了。”吴放微微笑,闭上眼睛,安详的等待。
执剑的素手毫不意外的抖了一下,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无可奈何的苦衷呢,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脑海中立刻有一个声音急促的提醒她:赵珩!他是你的死仇!他夺去了你的国家,杀害了你的父母兄弟,如此血海深仇,难道你要原谅他不成!
锋利的长剑噗嗤一声刺进血肉,被人从背后制住的吴放一声没吭,甚至一动不动,奔向了他梦寐以求的解脱。
赵珩松开剑柄,退后两步,恍然若失。
“元靖二年三月十二日深夜,珩殿下第一次动手杀人,将身居赵家军高位的内奸吴放一击毙命,长剑精准的刺入心脏,连血液都极少溅出,身手敏捷令四周赵家军将领们纷纷称奇,由此获得了赵家军全体将士们的衷心拥戴……”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长剑精准的刺入心脏,连血液都极少溅出……易中教授,您是如何得知这些细节的呢?”身后年轻的助理看着他打字,忽然发出了一个疑问,“难道,您也像那些小说作者一样,是凭借自己想象写的吗?”
穿着白衬衫的严肃历史学家皱了皱眉头,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框眼镜,助理可以清晰地看见媒体们赞誉的“眉心那象征智慧的三道竖纹”:“小梁,我记得你应征助理的时候,资料上写着你熟读所有关于四国时期的史料。”
“额……是的,教授。”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在赵家军一位小名欢儿的士兵写给家人的信中,对这一段故事有很详细的描述。”易中的语气并没有多么严厉,但是听在一位十分尊敬他的学生耳中,还是足够引起后者的面红耳赤了。
“抱歉教授,我不知道……”助理有点局促。
易中摇摇头示意他没有必要道歉,手中又开始了速度均匀的敲击声。随着这位研究四国时期的权威历史学家手指的动作,历史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掀开了她朦胧的面纱,清晰的展现在众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