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肉烧焦后的浓烈臭味,但没人在意,一哲和同伴们神情紧张地手握弓箭,通过工事的观察口向下查看。
临近的工事中,一名投掷手,将一个浸满油的巨大亚麻球点燃后,顺着山坡放了下去。
“蠢货,要看准了再投,燃烧球用完了咱们都得死!”领队塔思哈的责骂声随后响起。
山坡上一片焦黑,到处都冒着烟,原本斜插在山坡上的尖桩基本被完全烧毁,残木散落一地,有的上面还冒着火苗。
死长虫的尸体遍布山野,大部分被烧得灰黑扭曲,一些尚存一息的,还在不停的翻滚抽搐。
这是乱石砬子山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外面就是六道湾肥沃的草原。
但此时,山口已被一座用山石临时垒砌的巨大工事完全堵死,工事的前面,一条宽阔的深壕一直伸展到两侧的山脚下,壕里全是浸透了油的草灰,此时正燃烧着熊熊大火。不时有整桶的油从工事上面扔下来,油桶碎裂处,烈焰升腾。浓烟遮天蔽日,笼罩着整个山谷。
两侧的山上,密布大大小小的防御工事,里面驻守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有些是刚刚轮替上岗的新兵,此刻全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显然,他们刚刚经受恐怖的洗礼。躺在地上的伤兵,不停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远处几个投石机,还在不甘心地往下抛掷着石块,偶尔投出点燃的燃烧球,在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后砸在谷底,地面顿时火光四散飞溅,场面蔚为壮观。
“卑鄙!”“无耻!”
“毫无道义!竟用火暗算相柳大人!”
相柳拖着受伤的蛇身,一边不停躲着两边飞下的石头和火球,一边咒骂着往山里逃窜。
数不清的长虫紧随它身后,黑压压铺满路面,像涌动的黑潮,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相柳大人不是怕你们,等着瞧好了!”
赫侗和几个蜿蜒老将站在工事上,看着受伤后逃走的相柳,长出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击退相柳了。
每次基本都是如此,只消一夜,相柳头一天的伤便会完全复原,然后再度来袭。它用粗大的蛇尾卷起的漫天飞石,给队伍造成不小的伤亡。
可在昨天晚上,这怪物突然改变了策略。
竟然驱动了数量庞大的长虫偷袭营地。在值守的士兵发出警报时,兵营已有好多人被咬伤,北疆人对这种普通长虫并不害怕,但怎奈这回数量实太多了。
危急关头,一名老将果断采取油泼火烧的方式稳住了阵脚,虽然烧毁了大部分兵营,但总算没酿成大祸。
工事前的那道深壕发挥了大作用,成功阻止了相柳的进攻,要让相柳攀到工事上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这几次和相柳的对抗中,蜿蜒老将们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慕阿青,那道深壕就是他提出来挖的。刚开始的时候,赫侗还有些怀疑是否有必要那么做,但事实证明了慕阿青的正确。
当然,对圣鸦堡这次派来的将领,蜿蜒部落的将领们也纷纷转变了态度。和古尔敦不同,赫侗不但为人谦逊,而且做事心思缜密。
赫侗赶到黄旗堡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向大伙赔罪,然后他找到慕阿青,详细询问关于相柳的情况。因为赫恫知道,只有慕阿青先后两次同相柳近距离接触过,并且还活着。
对于其他将领的建议,赫侗也耐心地倾听,这让大伙最终前嫌尽释,共同加入到诛杀相柳的战斗中来。
“大家说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吧!”坐在营帐里,赫侗环视着众将领。
每次击退相柳后,赫侗都要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策,研究下一步的方案。
“我觉得就这么打也不是办法!”还是慕阿青先开的口,“第一,相柳有自愈功能,别管头一天受的伤多严重,第二天都能复原,这两回都是这样。可我们的人却没这本事,死的无法复活,伤的也不能这么快复原,”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大伙纷纷点头赞同。
“而且,这样打下去,我们的部队给养也无法保证,今天麻球和油消耗就很大,”说完,慕阿青看着军需官呼罕台。
“一共运来五百多桶油,今天用了将近三百桶!”呼罕台黑里透红的大长脸好像煎得半熟的牛排。
“照这样下去,那怪物再进攻一次油就用完了!”斯日古楞担忧的说。
“后面的给养什么时候能运到?”阿希格问到。
“已经派人去催了。”牛排回答。
“长虫不都冬眠吗?“巴图愁眉苦脸说到,“这个怪物难道不冬眠吗?”
“你们家那是长虫啊?看清楚,那长着好几个脑袋呢!”斯日古楞抢白巴图说,“往年这个时候,山里的长虫早就冬眠了,可你看那些小长虫,好像开春刚缓阳!”
众人一阵沉默。
“得想个办法彻底除掉这怪物!”赫侗眉头紧锁,“如果让它跑到山外去,麻烦就大了。”
“到目前为止,就知道这怪物怕火!”
“哎呀!你太尿兴了!”斯日古楞一捂脸,“你告诉我啥玩意不怕火,只管是活的东西,啥玩意不怕火!”
巴图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吭声,大伙忍住笑,假装没看见。
“再说了,就算它怕火还能咋地?咱们拉着油桶去找它?它是活的,而且爬的速度那么快,今天你没看吗,油池点着火后,它就不过来了,你有啥办法?”斯日古楞的分析也算是合情合理。
“你们发现没,这怪物似乎变聪明了!”赫侗想起一件事。
大伙听得莫名其妙,纷纷转头看着他。
“你看今天,它明显挑我们防守薄弱的地方进攻。”
“嗯,还真是!”
“头一天带来一群马蜂不马蜂、苍蝇不苍蝇的玩意!今天弄来一大帮长虫!鬼知道明天又弄来一堆啥东西!”斯日古楞摸着刚刚消肿的脸颊发牢骚到。
虽然,目前看,这种深沟高垒外带火阻的战术似乎见了效果,暂时将相柳堵在山谷里,但大家都清楚,只有除掉怪物才算取胜。
可每次交锋,顶多只是击伤相柳,而己方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天知道还能这样坚持多久。
眼下物资短缺,蜿蜒永庆将部落能调动的油全部运了过来,什么羊油、野猪油、桐油、松油,只要是能点着的都要。
岱钦虽没亲自过来,但派人送来了大量武器,还有一队人马。
“我们应该主动出击!”此话一出,吓了大伙一跳。
说这话的是一直没发言的荣庆,荣庆在军中出了名的沉默寡言。无论什么场合,任凭别人吵得热火朝天,他从不轻易掺和。但往往他一发言,总能语惊四座。
“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出击!”荣庆重复了一遍,“虽然我们堵住了山口,那怪物出不去,但它只要活着,我们就不能撤走。而这样僵持终究不是办法,早晚有一天他会跑出来,留着这样的祸害在北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主动出击,说起来容易,但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现在这样的防守,每天仍有不小的伤亡,如果离开工事去正面对抗怪物,结果可想而知,有人想起了骁勇的图格沁!
但荣庆说的又很对,不彻底除掉那个怪物终究不是办法。
“嗯,是得出击了!”赫侗点了点头。
清理完战场,一哲和同伴回到营地。
几日前,当他接到即刻奔赴北疆的通知时,实际心里十分扫兴,因为他正打算去找塔娜。
但这两天他却又变得兴奋起来。这倒是个机会呢!只要想办法除掉那个怪物,肯定能获得巴图鲁奖章,他暗暗想。
万物皆有缺陷,相柳肯定也不例外。
所以相柳来袭后,他一直在仔细观察,找寻着这个怪物的弱点。
吃过晚饭后,大伙陆续回营帐休息,为未知的明天养精蓄锐。
一哲所在的兵营没被烧毁,但却挤进来许多无营可回的士兵。
大家先是谈论着白天的战况,随后有一名士兵开始不停地发牢骚,咒骂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他们每天吃喝玩乐,而出来拼命打仗的却是唯们!”
“不是说我贪生怕死,我就是想问凭什么?同样都是爹妈生养的,凭什么他们的命就比咱们的贵?”士兵晚上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骂到。
骂了一阵子看没人接茬,自己觉得无趣,他便转换话题,和旁边的兄弟聊起了女人。
这下提起不少人的兴趣,营帐顿时热闹起来。
大家从女人聊到了烟支巷,聊到守备队的兄弟对姑娘的保护。
“你知道吗!”一个士兵用无比艳羡地口气说,“我们队里叫吉达的那家伙,最多时,他一人就保护了四个娘们儿!”
“真替他担心,你看他那小干吧身板儿,万一给掏空了咋办!”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不收保护费,提供免费服务就行!”有人知道内幕。
“要是不同意保护,晚上准有地赖子去骚扰!”哈哈哈哈。
还有人聊起对窑房姑娘动了真情的士兵。
睡前胡侃,是勇士团的传统,被称为军营的欢乐时光!
往常这个时候,一哲总是成为同伴们调侃的对象,因为除了他以外,同伴都有相好的姑娘。同伴们猜测,一哲到现在还是个处男身。
一哲采取的对策是,即不承认,也不否认。好在今天有其他营房的士兵,所以同伴没有调侃他。
但听同伴聊着女人,他又想起塔娜来,有好久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上一次相见在好几个月前,塔娜现在似乎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族人发现。
“你是我的一劫吗?”塔娜好几次怜楚地看着他问。
一哲至今也想不起该如何回答。
“你说长虫最怕什么?”躺在身边的特日盖突然小声问一哲,那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怕老鹰,鹰喜欢吃长虫!”
“嗯,还有呢?”
“阿玛说,长虫怕雄黄!”
“还有!”
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别的来了,一哲就说:“公长虫怕母长虫!”
结果换来特日盖狠狠一拳。
“长虫害怕吃太饱!”特日盖得意的说,“我家养过长虫,长虫要是吃得太饱就动不了了,只能任你随便摆弄!”
夜色渐浓,中军帐内依然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呼吸可闻。赫恫正布置队伍的进攻序列。
虽然会导致很大的伤亡,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因为怕死人就退缩吧。
这时,帐前卫兵进来报告:“有一名士兵求见!”
“士兵?”阿希格皱着眉,“有事让他找自己领队的塔思哈!”
卫兵出去片刻再度进来:“大人,他说只能告诉您!”
一哲跟着卫兵走了进来,这是他第一次进中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