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说定,二人心中事放下一半,再没别的了,就只把些闲话聊聊。
韩姨妈问:“那****听说,在李府的日子,两个姑爷打起来了,你可知是为何?我听淑儿说起,但她又说的不甚清楚。”
江氏笑道:“哪里是打起来,实是珏哥儿挨了揍。此事我还真知道些,我说与你听,却是个笑话。”
江氏说到此处,似乎着实好笑,又笑了一回才接着说道:“当日李岓被我数落了半日,想来是回转了,开始办些人事。
夜深人静也犹自伤心不已,那晚恰逢他在园子里长吁短叹,被珏哥儿撞见了,他二人素来不睦,一个嫌一个的修养不到家,枉读诗书;一个嫌一个迂腐不通,自作清高。
但此情景,珏哥儿也觉得岓哥儿可怜,便来劝他,全是好意,谁知他不说别的偏说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区区何足论也!’、‘温柔乡乃是英雄冢,益坚你且慎入’这些,一番摇头晃脑,以为劝的好了,这厢岓哥儿叫道‘放屁!他自区区何足论去!’说罢提起拳头把他揍个臭死。珏哥儿一边挡着一边叫,一边还不停道‘君子谨言慎行’、‘君子动口不动手’,可不把人笑死。
花园子里人少,下人并不敢来劝,只飞奔去找人,恰那日和哥儿去接我,找了和哥儿去了,分开来了一看,珏哥儿已是鼻孔窜血,好在李岓虽脾气大些,还是文人身板,并不强壮,不过碰了鼻子一下,身上那些并未如何。
我儿简直哭笑不得,苦劝了半日,二人总算和好了,互相作揖打恭,一个说不该胡乱说话,一个说不该随意动手打人。岓哥儿又吩咐了下人不让乱说,此事才算了结。想那珏哥儿素爱面子,必不肯说被打了,便对淑儿说是两人打起来了罢。”
韩姨妈听完也笑,二人笑了半晌,又都笑不出来,对视一眼齐齐叹息。
韩姨妈是想到李岓深情至此,奈何云柔没福气,成婚仅三载就丢下老子娘、儿子去了,留下外孙不知以后境遇如何。
江氏这厢想到,李岓长情虽好,但不知以后能不能也对诗韵如此。
韩姨妈既然得计,再忍不得,眼见雪化了,路好走些,韩老爷这边诸事都托给江氏,她独带着婆子就要去济州城,江氏哪能同意,忙让张和张知兄弟二人一路护送,方放了心,又替韩姨妈送信给济州李府,说要前去探望外孙。
江氏便遣诗韵住入韩府,每日里照顾姨夫,打理家务,全不在话下,有十分手段,小小年纪,叫人不敢轻视。
竟叫她在花园假山边的亭子处,遇上了整日流连于此的钱老,这老头见一个漂亮小姑娘在此对着湖水独自惆怅,手里的鱼食不停撒个没完,担心她将自己这些爱物给撑死了,便隐在假山后面咳嗽一声:“咳!嗯哼!尔乃何人?何故在此害我?你我实在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诗韵吓了一跳,从湖边起身问道:“是谁?”
老头儿又说:“我是方才被你撑死的鱼!”一边说一边从假山后绕出来。
诗韵一听,才知是逗自己的,这就知道是姨妈对自己提起过的钱老无疑了,忙见礼。
二人算是认识了,老头儿自将京城逛遍了,便整日在此,也无人说话,当日那韩云飞年纪轻轻,偏装老成,百般无趣,老头儿见来了一个伶俐的小姑娘陪他玩,如何不高兴,从此算是得了以了。
待到韩姨妈回府,这二人早已厮混的熟了…诗韵如此懂礼之人,便只每日“老头儿”、“老头儿”的叫他。待到要回张府,还好一番不舍,众人皆大觉有趣。
话分两头,韩姨妈一行人舟车劳碌,行至还余两日便到济南府,便遇见了李府来接的李岓,李岓待她仍恭顺有加以泰水礼。
韩姨妈愈发叹息起来,一路行来,终于到达了济南府李宅门前。
下了马车,便见李氏等在门口,见了她,李氏走上前来执了她的手口称亲家太太,一众人同进了内宅去了。
到得上房,分宾主坐好,寒暄了一阵,李氏对张嬷嬷道:“去把大少爷抱来给亲家太太看。”
韩姨妈却拒绝道:“使不得,如今的光景外面尚凉寒着,不要叫他吹了风,还是我去看他方好。”
李氏恼她不给面子,将话说的那么硬,但脸上却不便如何,又则知晓这亲家太太从来不会转弯抹角,也便罢了。
当下,李氏携着韩姨妈去看李显。
李显就养在李氏院子的偏房里,李岓从未去看过,一心认定是他不详,卜一出生便将他的爱妻害死了,若不是为了生他,云柔怎么会死。
韩姨妈进了那偏房,就见屋子里也不甚大,用一架屏风隔了,转过屏风就看见李显被放在床上,原来济州城外靠平洋,依山傍海,气候宜人,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是以这里的人不像京城那样住炕。但只一点,入冬之后便很潮湿,地上摆了两个炭盆,里面燃着银霜炭,可见用度是不错的,奶娘丫头也都恭手肃立。
韩姨妈一边想着妹妹料事如神,所猜测竟半分不错的,一边疾步行至床前,一把抱起李显,有些贪婪的看着他,就见他着实瘦弱,根本无法跟同他一般大的孩子相比,轻了许多,此刻他正睡着,十分安静,看着还算香甜,一张小脸儿也长开了很多,除了鼻子像他祖父这边的人,其他没有不像女儿的地方,眼睛虽闭着看不真切,但眉毛很是秀气,睫毛也长长的,落下一小片阴影在脸上,同女儿小时一模一样。
韩姨妈再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握着嘴,怕惊着孩子,模样十分惨然,家下人等俱都心下戚戚,也有长声叹息的,也有跟着抹眼泪的,李氏见了,不免又想起长媳,跟着很掉了些眼泪。
还是张嬷嬷一看,这什么时候是一站啊!对了李氏猛打眼色,李氏方觉悟,这是在自己家中,如此成何体统,忙上前将孩子抱下来,拉住韩姨妈苦劝,半晌方歇了,韩姨妈亦觉自己失了礼,道了扰便顺着住了。
这厢离了李显的小屋子,李氏亲自将韩姨妈送至清净的客院,着人服侍热水等重新整理了,一切打点妥当后,方叫韩姨妈好生休息,自去了不提。
时李显尚未有名字,只是大少爷大少爷的叫着,原来孩子生下来魂魄不稳,怕起了名字后被记到生死簿上,被鬼差勾去,都是入了蒙学后方起名字的,也有更晚的。
可是小名也无一个,实在说不过去,可见父亲不喜爱,祖父母也认定是站不住的,一分心思也不肯下。是以才有这个结果。
韩姨妈又自长吁短叹了一回,奈何屋里不只有自己带来的人,亦有李氏留下安排服侍的,不好着了相,叹一回也便罢了。
当晚李氏自安排家宴给韩姨妈接风,宴上亦无人敢说笑,甚是无趣,没一会儿便散了。
到得第二日,李氏要再陪她,她就说不用,说家里人事忙,让李氏自去忙去,她则每日跟在李显房里,亲自照料,李氏无法,也只得由她去了。
如是过了三四日,李氏不由开始泛起了嘀咕,听闻韩大老爷身子不甚康健,刚有起色,怎的亲家太太竟好似要长住似的?
与张嬷嬷合计了半日,并无什么头绪,张嬷嬷甚至猜测,韩姨妈是否要将李显带回京城,李氏否决道:“不会,他虽没了娘,但到底亲爹尚在,亲家太太怎会起这个心思。”
张嬷嬷江郎才尽,再想不出别的,李氏转念一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等着罢。
韩姨妈有要事在身,到得第五日便觉是时候了,这日巳初时候,未去李显的屋子,来至上房寻李氏。
李氏见她来了,忙让大姑娘上前见礼,原是大姑娘李岚以前曾定了亲,又得两月便要成婚,是以被娘舅接去耍了几日,怕嫁与人作妇便不得松快儿,昨日戌初(晚上七点)方归,便没见过的。
韩姨妈见大姑娘一张容长脸,身材高挑纤细,容貌倒是一般人,长得与李氏有五六分相似,看上去也有十三四岁,一问竟然十六岁了,是了,到了成婚的年龄,可是这大姑娘看起来一团孩气,哪里像是要嫁人的样子。
韩姨妈自家的事情还没解决,便不管多余的闲事,只是赞她活泼可人之类的话,李氏看样子还颇自得。
顽笑了半晌,韩姨妈便露出有话要说的样子来,李氏闻弦音知雅意,便遣大姑娘下去了。
预知姨妈有何贵干,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