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四兄妹,月梅身段妖娆,五官精细妩媚,身上可谓是集中了杜诜和关氏的一切优点。杜林长得最肖其父,可惜老实之气毁了他的伟岸英俊。他们两个都较杜青和月荣年长许多,所以兄妹间虽互助友爱却并不特别亲近,唯有杜青、月荣年纪隔得最近,长相也颇有些相似。只不过,月荣的脸形遗传了父亲杜诜的方正,杜青则更似足关氏的椭圆,加之杜青素来体弱,养得娇惯,行动之间,月荣反而比他更肖似男儿。
以至于每当杜青因为身体不舒服卧病在床的时候,月荣常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才应该是杜青,而躲在床上的杜青,才是杜家的十姑娘杜月荣。
现下看着这张跟自己很神似的面孔,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月荣心下纠结得厉害。杜青看她眉毛皱得都要打结了,伸出素白修长的手指在她眉心轻轻一抚,道:“看你,年纪轻轻活得倒像个小老头似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又放柔了些,“是家里的事让你为难了吧?说出来给哥哥听听,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帮着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杜青身体不好,但聪敏灵秀,要是身子骨强健些,倒是个能好好承继杜诜之能的人。在杜诜看来,这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体弱,唯二的缺点就是待妹极宠了,月荣有今日这般任性,有大半是出自了这个哥哥的背地纵容乃至怂恿。这不,路上着人先回来探探杜家族人的口风是他想到的,要不回房子请僧道过来闹场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月荣顶多只是后面的补充实施者而已。虽说她加上前世年纪活了一把了,说聪明是有一点,但勾心斗角到底没有正经经历过,行事起来,远不如杜青这个原滋原味的古人老道。
月荣很想同杜青诉一诉没钱的烦恼,但目前实在不合适再拿这些俗事来烦他。微垂了眼睛,抓住他的手指握在自己手心揉了几揉,埋怨道:“哥哥又不听话好好养着了,瞧这手指凉的!”心里着实难过,他十二岁倒活得像是八十岁那样辛苦,一年四季地病痛不断,于是恨声又说:“看你也不是真担心我做不来,否则怎的也没见你快些好起来?”将他的手放回被窝,撇了撇嘴,“还有啊,哥哥且莫做这副病兮兮的小模样,没得把自己弄得像林黛玉那个病西施似的,真正好没劲!”
杜青是不晓得林黛玉是哪个的,只当是月荣又偷了闲空看些闲书,不由失笑道:“我看你还真是挺有精力的嘛,尚有时间去看那些闲书,也是是我多虑了些。”
月荣被他说得微微一滞,她想说这时候还没有出《红楼梦》那本书呢,哪里寻来看去?但一想到真要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便岔开话题道:“大夫过来看过了,说是你本来就体弱,加之一路颠簸失于调养,又受了风寒,所以才会弄得如今这地步。只要好生吃着药,先把风寒治好了,注意饮食得当,不劳神费心,将养将养也就能慢慢恢复了。”
她特别把“劳神费心”一词加重了语气,杜青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我自然省得的。不过母亲身体也不好,哥哥嫂嫂又不在家中,你年纪尚小,也不用太好强,想着要事事做到尽善尽美,便是真有什么疏漏的地方,那些长辈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就是哥哥说的这个话。”月荣听罢眨眨眼睛道,“他们是长辈嘛,哪能事事跟我这个小辈计较?便是我真做出了格,也只当是我小孩子不懂事。所以哥哥也大可像母亲一样放宽着心。这族里一片乌烟瘴气的,由得我先去探个头阵拨开一片云雾来,也省得脏了你们的手。”
言语之下,不掩轻快。杜青看她像是胸有成足的样子,便稍稍放了下心,只嘱咐道:“不过你万事也不能太过,很多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
“知道了。”月荣真正是无奈了,主意是他出的,怕她行事太过让别人下不来台也是他在担心,“晓得你好心,咱们家啊,就你一个好心人。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好好给我把病养好了,待得云开雾散,大局可还得你跟母亲出来掌呢。”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愿意做个能堪大用的当家姑娘,她更想做京城里御史老爷家的二小姐,哪怕不是富贵豪门,可只要父慈母爱,手足相亲,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她只需要吃饱喝足唱唱小曲哄哄父母讨讨兄姐的乖就行了。可惜老天爷存心玩她,重新投胎活过来却是个不足岁半的小娃娃,待得她隐忍够久终于可以有一点点自主权利的时候,父亲倒了,家业败了,一朝回到祖家,又把一切都打回了原形。她不但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和哥哥,要跟觊觎自家家产的无良叔伯长辈们斗智斗勇,同时,更要想办法,在坐吃山空之前,找到在这个世界里最赚钱的门路,好好地,让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家人,能够体体面面地生活下去。
想起来,这就是她前世最后的生活写照,忙忙碌碌只不过为了一间蜗居一份稳定的生活,上要赡父母,下要养子女,她摊在中间,举步维艰。
原来兜兜转转,换个身份换了另一个人的皮囊,她还是没有办法摆脱同样的命运跟责任。
不想让杜青看到自己颓丧着一张脸,月荣俯在他的胸口阻止他再说话,后者于是也从善如流地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那样的温柔跟宠溺,让月荣忍不住想要抱着他狠狠哭一场。
可惜这样的安静享受不了多久,不多会,碧梧走进来跟她禀告说:“姑娘,三房的老太太派人传话说要来探视太太和九少爷。”
“知道了。”月荣心下微叹,狠狠眨了眨眼睛,方才抬起头跟杜青打趣说,“以前我们总抱怨父亲太忙,连听完一首儿歌的时间也不给。没想到现在我也成大忙人了呢,便是想好好陪一陪哥哥也不行了。”
杜青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道:“若是撑不住,不妨再到哥哥这里来靠一靠,我虽然是个病痨子,但给妹妹一个休息一时半会的肩膀还是可以的。”
“不许你说自己是病痨子!”月荣跺脚,“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再好不起来,休说是给个肩膀让我休息,便是你请我来看你我也定不会来的。”转身气哼哼地走到门边,目光瞥到角落里的火盆,跟碧梧道,“这火快要熄了,去看看木碳他们是不是都搬走了,若有就先拿些来用着,若是没有,就和家里其他缺的东西一并记下,也好早些买回来。”
说罢掀了帘子走出去,寒风刺骨,冻得她忍不住狠狠瑟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