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很多人来说,麦氏逢年过节的总要闹一场,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插曲,得了信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也没人问及她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说了些什么。
关氏倒也是想问,只是恰逢杜林回来了,外头鞭炮齐鸣,紧跟着是锣锤三响,鼓点四下,提醒着杜家庄每年一度的团年盛宴正式开始了。
月荣帮着刘妈和陶妈等人开桌布菜,属于杜家长房这边的除夕宴,也来了。
按照规矩,大年三十,上下老小皆要一起守岁,以共度年关之意。
在京城的时候,月荣挺喜欢也挺盼望守岁那一晚到来的,虽然她从来就没有完整地守过一晚岁,总是在零晨大德寺的钟声敲响之前就已入了梦乡。但最开始时,一家人围在火炉旁煮酒烹茶,打牌斗棋,吃吃零食,说说京城各家的八卦笑话,一年里的所有疲惫与烦恼,似乎都随着青梅酒的香味随风飘散了。
不过这一切,都因为杜诜的意外去世而中止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因着杜林年夜饭上毫无顾忌的一哭,月荣度过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悲泣无眠的新年夜。随后正月里,她家也闭门谢客,虽说是白幡灯笼早已撤走,可大新年的,忌讳的依然忌讳,未至除服,便是至亲人家也鲜会上门。
倒是麦老太太,期间出人意料地来过几次,或者是看关氏待她还真是客气,后来三不五时地就过来窜窜门子,有时一泡就是大整天,两餐饭都在这里用过了才回去。她也再未像除夕那天一般失态过,虽说言语之上仍是刻薄了些,可形容癫狂的情形,到底没有再出现。
这日也是一样,早饭时间才过,麦老太太就拄着拐杖出来了,今日难得,那个侍候她的婆子并未同来。月荣正捡了春装的布料在与关氏商量做春装的事,见状忙站起来将老太太扶着在炕上坐好了,笑道:“怎的俞妈妈没有陪着您老人家一起过来?这虽说是天气尚好,可毕竟新雪初融,路还烂得很呢,她也不怕您老摔着了。”
麦氏撇撇嘴:“她不来才好,也省得我们说句话都不方便。”说着左右看了看,见旁边只有碧梧和陶妈在,就问道,“怎的就没见你们两个哥儿和媳妇子?”
关氏道:“凤卿是有身子的人了,让她整日里陪着我也累,哪松快就哪待着去了。至于那两哥儿,他二叔客气,这些年替我们管着庄田铺子也辛苦,如今他哥俩回来了,少不得这些辛苦活就要自己接过来,因此今日里让他二叔带着到田庄里去了。”
月荣在一旁听得微惊,她是实实没想到,自己母亲说起话也会满嘴跑火车,没一句靠谱的。除了杜林确实是让二叔带着去田庄交接工作去了,杜青明明就是因病还在床上躺着,至于郦氏,哪松快就上哪待着更是假了,真实的内情是昨天除服,刘妈念着大家都素了好一阵,便买了烧鸡烤鸭又称了半扇猪回来想好好改善一下伙食,哪知道郦氏一时贪嘴吃多了些,清淡惯了的身体反受不住,正有些拉肚子呢。
偏麦氏还信了,立时咂咂嘴夸了关氏为人慈厚仁义,又夸了杜家兄弟二人能干,顺带着还把月荣也赞了一通——虽然月荣听着老太太那夸她的话华而不实,夸了等于没夸一个样,但好歹也胜过刻薄的挖苦吧?
因而笑着无语受了。三人正说着话,刘妈又来请关氏去挑工程上糊东西的纱绫——前些日子才回来,又要忙过年,于是屋子的布置也只是就着原先的样子暂且住着。如今既已除服,少不得缺缺补补的,要重新布置起来。因有麦老太太在,关氏不好把她一个丢在这里,又有心打磨月荣,便让她跟着刘妈一起过去商量完事。
月荣到底年轻,手脚利落,快手快脚就把各屋要用的纱绫尺寸量好了,选好了用料,还帮着裁剪完,只等老梗叔唤了人进来一一糊上了。待得回上房禀告关氏时,只见两人正说到酣处,隐隐听见麦老太太附掌笑说:“你道绵哥儿他不愿意回来?到底家里还有个老子娘在,这里面自然是有内情的,而且还是丢死人了的内情。”说着捂住嘴笑得神秘兮兮,见关氏有了兴趣,越加来劲,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要说出来,那可是杜家列祖列宗脸上都没光的事,原是老十八那不要脸的,公公扒媳妇的灰,还被儿子凑巧捉住过,丢死人了,就在那园子里的小书房内。”
关氏缩回脑袋,这种事情,饶是一把年纪了也听得她脸红心跳。回头见月荣很知机地凑在边上看陶妈给郦氏做的小人衣并没注意到这边,方才松了口气,嗔怪地瞪了麦氏一眼,道:“五婶婶这是打哪听来的混话,可是随便传得的么?”
“哪里就是混话了?”麦氏不服,争道,“这可是全杜家庄都晓得的事情,老三怕事情说出去,有碍全族声誉,还曾经叫老四把他赶到乡下去去住了大半年。绵哥儿就是打那以后,再没回来过家里,逢年过节就是捎带年礼,老十八也是半点份也挨不到的。这一次,听说绵哥儿因任上犯了错,官职都丢了,这他要是回家来了,还不定演出什么好戏来。”
麦氏幸灾乐祸得很明显,关氏闻得这消息却是默然一叹。自杜诜故去,这族中在外为官的,多有被贬谪或罢黜的,绵哥儿先还只是降职,如今竟是直接给捋了官职了。
这当中,虽有他们自身不争气的原因,但也不无受杜诜所累之故。
月荣微一偏头,见关氏神色黯然,也不知道麦老太太同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消息,当下微微诧异。偏了头想去听一听,谁知蓦地接触到关氏射过来的眼神,只好摸摸鼻子顾自坐好,但精神却是高度集中,放在了两人的对话之上。
那边关氏见女儿形态,也是无奈得很,这麦老太太一旦打开话匣子便没了点长辈正形。有心想不回应,看她又不是一时能收得住的样子,只好不停地拿眼睛去看女儿,提醒老太太这里还有个未出阁的晚辈在。
哪晓得麦氏反嫌月荣碍事,干脆支开她道:“荣姐儿你事情都办妥了?既如此,我这坐了半日子,听说你的桃花糕做得最是好,不晓得我老婆子今日讨不讨得到这好口福?”
园子里的桃花还没到开的时候呢,她上哪去给她弄桃花糕来?摆明就是嫌自己了。月荣见关氏也不反对,便放下手上的小衣盈盈站起来道:“老太太要吃桃花糕,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时候,桃花尚未开呢,要不我给你和母亲做些小点心送上来?”
麦氏巴不得地挥手:“不拘什么,但凡经了咱们十姑娘的手都是好吃的。”
竟是一副迫不及待要她出去的模样。
月荣有些好笑,行了个礼就招了碧梧一起帮忙。两人退出后她强扯着碧梧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听见麦氏又续了先前的话题:“其实要说起来也怪绵哥儿,虽说家有高堂,要媳妇尽孝,但他也不看看,自家老子才多大点年纪?放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在家里干守着,她媳妇原就是商家里出来的,没读过什么书,哪晓得什么礼仪廉耻?熬不住,又找不着人来,整日里看到的男人除了自己公公就没了旁人,就动了那点子小心思。哪曾想这老十八也是个老不修,年轻的时候就常背着他们老太爷在外面乱来,这媳妇在面前屡屡没事也要弄些事出来撩一撩,三下两下两人就弄到一处去了。”
陶妈耳朵尖,麦氏又不防人,闻言倒抽了一口气,猛地针尖扎到手指上。
关氏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这……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什么误会?”麦氏冷笑,“我日日听着那边的动静,耳朵都快长针眼啦。这老十八最是混账,年轻的时候,便是连他庶母娘也想玩一玩的,要不是他家老太爷发现得早……”说着后面便是一串怪笑,又道,“要晓得,这男偷女甚是艰难,女要偷男可是易如反掌,只消眼角微微留情,话语暗暗递春,不知不觉就搅到一起去了。”
麦氏一边说,一边还做了点欲语还羞的动作,以她这年纪来说,还实在是为难她了,看得关氏和陶妈都不由失笑不迭。
月英听得这里,顿时明白了那天老太太说什么扒灰的扒灰偷人的偷人是针对何人了,也难怪,后来关氏明知自己在麦氏那里受了惊,也是半句都不问及。只是十八叔?她倒还真是看不出啊,平素看着白衣素服,笑样温和,还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狗血天雷事件里的男主角。
不是说古人最重道德么?这种事既是全族皆知,怎就不见捉了她两个去浸猪笼?
她这边兀自想得出神,猛地碧梧拉起她就走,侧首一看,对方面上一片绯红,显然听不得这些大浑话。月荣颇觉尴尬,和碧梧比起来,她是不是表现太不羞涩了些?
其实她是想多了,碧梧完全就当她是听不懂,所以才全无羞耻之心。
二人匆忙走出,迎面差点撞到正要进来的刘妈。
“哎呀,是妈妈呀。”月荣忙扶住她,笑道,“可要看着些路哦,没的把你撞痛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十姑娘尽知道逗弄奴婢。”刘妈站好,听得月荣打趣,先前被撞的恼怒一扫而空,抬头看到碧梧一脸通红,又有些狐疑,“你们这是怎么了?”
月荣咳了两声,给刘妈使了个眼色,看刘妈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想岔了,这才暗笑着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走在她旁边的媳妇子问:“这位妈妈好生眼熟,是三婶婶屋里的吧?不知道今日上门,可是有什么好事情?”
那媳妇子此时方上前见礼,笑道:“十姑娘冰雪聪明,一猜就猜到了,确实是好事情呢。下个月就是我们老太太整六十的生辰,大伙商量着想给她好生祝一回寿,这不,太太让我过来请大太太也一起去参详参详呢,十姑娘若得闲,也请一起过去耍一耍,今日列位太太屋里姐儿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