缡王病重,监国之职又一次落在澜华身上。那日用完午膳,缡王宣退众人,独留他一人侍奉于甘泉宫。
病榻上,缡王轻阖上眼睑,喘息了片刻才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一直双膝跪立于榻前的澜华。
“昨夜,孤梦见你母后了,她在梦里向孤招手,微笑着说,等了孤好久了。”声音嘶哑,却充满柔情,“阴阳两隔十数年,现在,是时候去见她了。”
“父王福寿安康,定能熬过这一劫。”
“孤已不想熬下去了。”缡王微喘着气,目光散浮,“这病体拖了那么久,也该还给上天了。”
“你和萦儿已平安长大,并也寻到了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孤见到你们的母后,也算能有所交代了。”
澜华看着憔悴不堪的父王,慢慢红了眼眶,他抬起手臂,紧紧握着父王骨瘦如柴的手。
“父王,儿臣有一事相问。”
“问吧。”
“母后薨逝十数年,父王一直没有再立后,那为何…”
“这个问题,不久你便会知道答案。”缡王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澜华的手,而后闭了眼睛,道:“这几日,你便代行监国之职,替孤打理朝政吧。”
“是,父王。”见父王一脸倦意,已然昏昏欲睡,澜华抽回手,向缡王告退后,轻步踱出甘泉宫,往流渊宫走去。
行至半路,一个醇厚的男声叫住了他,回过头见是澜明,澜华顿了顿,停下了脚步。
“王兄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事,我刚从母**里出来,见着你便喊了一声。”
“既然王兄无事,那澜华先行一步。”
澜华不喜澜明,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凌渊篁的关系。澜明性情温和,笑容煦暖,小时候的澜华和澜萦是极爱接近这个王兄的,若不是十岁那年母后意外薨逝,若不是后来他无意中听到凌渊篁私底下的恶言恨语,照着他和澜明的个性,该是很好的兄弟才是,只不过,世事弄人,谁也无法看清明日的天空,谁也不会知道,一直在你身边的人,有朝一日会因这因那的缘由与你对立。
“澜华。”见澜华不欲多言,转了身便走,澜明急声叫住了他。
澜华转回头,疑惑地看着澜明,和他扯着自己衣袖的骨节分明的手。
“我,我是想问问你,这次回宫后,还会再离宫吗?”
澜华面色一凝:“王兄何以如此关心这个问题。”
“我是想…想…父王病重,若你能伴在身侧,父王必然十分高兴,这样一来,对父王的身体该是大有益处的。”
澜华失笑地看着仍拽着自己衣袖不放的澜明:“这个澜华自然知晓,不劳王兄费心。”说完,硬是从澜明的指间扯出了衣袖。
澜明看着澜华的动作愣了愣,而后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言道:“让萦儿也回宫来吧,外面总不比宫里的。”
澜华走近澜明,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冷着声音道:“外面怎么比不得宫里?玄山上有师父保护她,有暖尔陪着她,若回了宫,除了我还有谁真心护她?”
“我。”澜明坚定声音道:“我是你和萦儿的王兄,我会护你们周全。”
澜华扬起嘴角,状似不屑般地一笑:“王兄,有些话可不要轻易说出口,因为这些诺言一般的话,是需要你割断某些重要的东西才能信守的。”
“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就像,上次在瑾坤宫那样。
澜华不置一言,沉着目光看着澜明,而后轻笑道:“只盼王兄记得今日所言。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澜明看着澜华渐渐走远,目光柔和,眼底却透露着坚定的信念之光。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向澜华远走的方向,直到几滴冰凉的雨点打湿眉间。
深冬的雨来得也是毫无征兆,只是比起夏日的疾风骤雨,它显得棉柔淡软多了。温柔地打湿天上人间,带起一片雾蒙蒙的烟波浩渺。
澜华绕过几处回廊来到流渊宫,暖尔正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雨点从天而降。
“这场雨过后,天气该是要回暖了。”
“是啊,马上就到春意闹枝头的时节了呢。”暖尔抬起手接住雨点,任它****掌心。
澜华伸出自己的手覆上暖尔承雨的手掌,十指交扣,拉到自己心口前,暖尔笑着转过头看向他,身侧雨丝如幕,笼罩着一出情意绵绵。
“等到了那时,我便迎娶你入宫。”
暖尔不置可否,别过头看向遮天水幕,伸出另一只手盈承雨露,嘴角溢出丝丝笑意。
冬雨缠缠绵绵连下了好几日,暖尔便一直与澜萦同住在流渊宫,直到寒水初歇,方才一起回了玄山。
澜华是不回了的,因为父王病重多日的关系,朝中留攒下来的的诸事繁多,需他花费好些心思和时日来处理,于是,他便派了叶空青护送暖尔和叶空青回山庄。
三人到了玄山的时候,连一墨正搬了藤椅,闭着眼睛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日光柔和,灿金若舞,洋溢在温暖的冬日。
暖尔和澜萦默默地相视一笑,一左一右走到连一墨身侧蹲下,握上他的手。
连一墨也不睁开眼睛,只是紧紧回握住二人的手,慵懒着声音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师父这几日可有想我们?”是澜萦。
“想你煮的炖鸡了。”连一墨笑着回道,又睁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向暖尔:“澜华没有一起回来?”
“嗯。宫内事多,他脱不开身。”
“缡王缠绵病榻多时,攒积下来的琐碎政事繁多,澜华可要有的忙了。”
连一墨心知缡王已是时日无多,澜萦在身边他不便直言直道,但自己的眼里心里却是看想得分明。
大权更替之时,往往要经历一番风云变幻,各股暗流争相涌动,掀起血雨腥风。今朝的缡王初登帝位时,也是经历了手足相残的腥风血雨才坐稳了王位。澜华出生没多久便被立为世子,不光是缡王出于对澜华生母的宠爱,更是想以帝王之道从小教导和培养他,树立起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仪威信,为他日下的登基铺下基石。不光如此,缡王未免澜华遭遇与他一般残忍可怖的兄弟相残,所以膝下子嗣甚少,除却早年夭折的澜越王子,只余澜明,澜华和澜萦三人。澜明,缡王自小便不甚宠爱,对他也疏于教导,不足以为俱,倒是他的母亲,一心谋夺世子高位,野心勃勃。但凭着澜华超凡卓群的能力和一干真心拥护他的能臣干将,登基为帝,指日可待。到了那时,澜萦和暖尔便要随之入宫,而他,是不喜欢被宫内的条条框框束缚的,当初答应澜华定下脚程,隐居玄山,全是出于对表妹澜萦的保护爱惜之心,而今,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他也该重新云游四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