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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轩遵承平吩咐,急匆匆地往东奔去。她向来不擅记路,不论去哪儿都只认得一条道儿,若换个走法或是抄近道儿,无人带领她是必定迷路的。皇宫内苑殿阁林立,此时又已入夜,皑皑白雪覆盖之下,放眼望去无论何处尽皆莹白一片。夏子轩初次来这麟德殿,中途离席又不好找人引路,只得盲人摸象般朝东面寻去,只盼到得春坊附近能见着什么熟识的标志,以便确定具体方位。
奈何她千计万算,却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历代皇家宫苑皆壮丽无比辽阔如城,因此才被称作皇城。麟德殿建于太液池南,沿殿池周边仅回廊便有四百余间,更不消说依之而建的多组院落。殿外湖池假山渠流连环,纵是入宫两三年的妃子还时常辨错方向呢,更何况是她这个路盲。因此自转过曲江池畔夏子轩便已走错方向,朝着宫城东北角禁苑而去却尚不自知。
寻行良久,所见景致殿阁却是愈显陌生了,夏子轩心知自己这是迷了路,正暗自焦急,却隐约听见侧前方有人声传来。寒夜静寂,是以那人虽尽量压低声音,但入耳却是格外清晰:“殿下想好了么?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可反悔不得。”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啊?夏子轩循声蹑手蹑脚地摸将过去,瞧见两个人影正对立在廊外一处空地之上。她借廊柱掩住自己身形,探出头去悄悄查看动静。背对她的是位锦袍公子,头顶束的发冠身上披的大氅皆华贵至极,比起华天睿的装束来怕也不遑多让。听他方才被唤作“殿下”,十有八久亦是个皇子,不过今日诸皇子皆在麟德殿饮宴,他却因何未至?瞧这架势,两人似要打斗一番呢。
夏子轩再定睛朝他对面那位望去,探看之下却大吃一惊,站在锦袍公子对面的,竟是那日于西郊巷口与之二度相遇的破衣老道。夏子轩正兀自惊疑不已,却听见又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孤王言出必行,绝不反悔!”
薛大哥?夏子轩登时有些发懵,不禁朝锦袍公子背影细细打量过去,那身量气势倒是十足相似,可他们一个恭唤“殿下”,一个自称“孤王”……夏子轩释然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薛大哥不过是个侍卫,纵然入宫当了差,这大年夜也该在家陪同父母家小,怎会在此出现?她低头揉了揉紧皱的眉头,却猛然听得那边两人已打斗起来。
破衣老道本站在锦袍公子对面,这时却轻抖袍袖身向右转,左手袍袖突从背后向那公子肩头拂去。锦袍公子见他出手不凡微微一惊,俯身前蹿已由其袖底钻过。不料这老道招数极快,他刚从袖底钻出,老道右手衣袖已势挟劲风迎面而至,这一下他身前头顶遭双袖夹击,眼见着是再难避过。夏子轩不禁为其捏了一把汗,却见那公子左足轻点,身似离弦之箭倏地向后跃出,虽为救急临时变招,却闪得甚是敏捷利落。“吴王好身手!”老道赞喝一声立即踏步进招,不待其双足落地,跟着又是抖袖挥去。
吴王?夏子轩心中暗忖:莫非他就是当日老皇帝提及的太子胞弟华天硕?何以他今日未出席继德家宴却跟这老道在此浑斗?再举目望去时,却见吴王在空中扭转身子,左脚飞出径踢老道鼻梁,使的正是以攻为守之法,老道只得向右跃开,两人同时着地。老道这三招攻速极快,而吴王三下闪避亦十分灵巧,他二人彼此互望各自心生感佩。老道眼神一瞥间已然发现藏身廊下的夏子轩,未及出言喝问,吴王业已出手进招。斗到急处,只见吴王满场游走,身上锦袍灿然生辉;而一身破旧青衣玄袍的老道进退趋避间,似乎已化作一阵飓风。
夏子轩在一旁越看越奇,想不到这老道其貌不扬,身上功夫竟如此了得。她张大嘴巴正看得入神,忽见吴王大氅一角被老道一把攥住,两下一夺,“嗤”地一声竟撕下一块来。老道向旁跃开,把扯下的氅角往空中一扬,“殿下还不认输么?”
此时吴王已站到夏子轩对面方向,瞧他年纪约有十六七岁上下,容貌清奇丰神隽朗,满头黑发如同漆染,鼻似悬胆目若朗星。他听了老道的话面色一紧急道:“尚未分出胜负!再来!”他双手解开项间氅带,抬手“呼”地将披风甩飞出去,露出内里的湖绿锦缎中衣,腰间扎系葱绿束带,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
见其逞能不肯认输,老道左掌向上甩起虚劈一掌,这时才显露出真实功夫,一股凌厉劲急的掌风竟将吴王的袍裾震得飘了起来。此刻老道再不相让,掌风呼呼力道十足,吴王根本难以欺近他身旁三尺之内。十余招过后吴王鬓间汗迹隐现,显然已是力不从心,老道忽地左掌变抓随手钩出,“小心呐——”夏子轩情急之下竟忍不住叫出声来,话音未落,吴王左腕已被拿住,他一面偷眼往夏子轩那边瞄去,一面尽力向外挣夺手臂,老道顺势轻送,吴王立足不稳“通”地跌坐到地上。
“哈哈哈哈——”老道负手走到对面廊下,于石椅上坐了,笑问道:“怎么?还不肯行拜师之礼么?”
吴王腾身而起,侧头往廊下扫过一眼,疾步行至老道近前,昂首挺胸站定身形,忽地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下三个响头,“多谢道长救治之恩!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好!”老道施施然站起身来,“你的顽疾仍未根治,不过现下既有起色,他日定能觅得良方治愈。元宵节后自来寻我吧!那边有人找你,等了好久了!”他朝夏子轩的方向扬扬下巴,陡然飞身几跃几纵便不见了踪影。
吴王回身拾起大氅搭在臂弯之上,阔步朝着夏子轩走来。便在这时一阵风紧,丰年瑞雪簌簌飘下,夏子轩于廊下站得久了,身上暖意早已散去,现下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吴王快步踏至跟前,刷地将大氅抖开披在她身上,一面温柔地望着她的脸孔,一面为她轻轻挽系颌下束带,心中思绪翻滚:如今我暂得恢复本来面目,却不知她见了该是何等惊喜?
夏子轩望着面前这位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俊逸王爷,回视着他那深邃明亮的目光,这目光是多么熟识啊?金陵钟山枫林之中,钱塘王府夜宴之上……
“啊!”夏子轩猛然警醒,抽身而退长揖到地,恭声道:“微臣见过吴王殿下,方才臣惶恐失仪,万望殿下恕罪!”
吴王的手停在空中好半晌才缓缓垂下,他黯然神伤地喃喃自语道:“是了,无论我何等样貌,在这里便是吴王殿下,呵呵……呵呵呵呵……”夏子轩不明白他话中之意,躬着腰更加不敢起身了。吴王摆摆手道:“免礼平身吧!”眼中却流露出一抹痛楚失望之色,怔仲半晌,终于转身向禁苑大门行去。
夏子轩慢慢直起身来,眼神追随他的身影而去,不知何故,脑海中吴王的俊朗容貌与薛仲的疤面影像却渐渐融合到了一起。吴王身影隐没处,高大却破败的苑门之上,班驳脱落的漆刻字迹彰示着这里的冷寂与萧索,夏子轩的双脚不由自主地随之行去,而此时苑门却已“通”地一声闭合上,她停住脚步抬头望去,依稀辨识出上面的三个大字:永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