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铎其实并非刘尚书的亲侄,他不过是刘家八秆子打不着的一个远房亲戚。刑部尚书刘琦虽为官清正忠心为公,可四年前这绕着七大姑八大姨拐了不知多少弯儿的表侄儿千里迢迢落难来投,如果把他拒之门外,纵是堂堂一品尚书怕也得被唾沫星子喷淹至死。古时极重宗族乡土观念,不认宗祀族亲有悖伦理纲常,在儒家把持的天下,凭这一条即可被人弹劾罢官。刘尚书无奈之下将他安置到京畿卫所任个亲军什长,不料他这表侄儿脑筋转得快又极会巴结人,四年不到的时间居然做到了骁骑尉将军。
刘广铎这小子油滑得很,于表叔面前装得像个人儿似的,在外面倚仗刘琦势力缺德带冒烟儿的损事儿那可没少干。他今日到兵部本是找陈大人拉关系来了——骁骑尉将军已做了近一年,眼见着没什么油水儿可捞,想借表叔势力央陈敏玉帮着弄个指挥佥事做做。不料陈大人一味推诿,与他对坐半天,说的尽是些闲扯皮的话,既未应承允诺又未当面拒绝,却把各色礼物老实不客气地尽数收下了。
陈敏玉收礼不办事,把个刘广铎郁闷得不行,他怏怏地告辞出了兵部,正瞧见一位模样俊俏的公子在门口儿同三名家丁说话。刘广铎素好男风,见这位公子生得肌肤如玉风流儇巧,瞳神翦水明眸善睐,与京师几个有名的兔儿爷相比竟是别有韵味,心下不禁打起了歪主意,嬉皮笑脸地上前纠缠起来。
夏子轩瞧见他那副腌臜嘴脸心中就有气,刘广铎又一向跋扈惯了,见这公子衣着普通沾染污迹,模样狼狈地正向三名家丁解释着什么,还以为是个贫苦人家的儿子或者哪个大头兵的兄弟,两边皆未问明对方身份,他的色爪便摸上人家肩颈了。
施伍陆三人早候在宫门之外,自夏子轩出得宫来便暗中尾随其后,只是跟到兵部门口见他怔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走动,不明所以之下方才现身相问。夏子轩见到三人,满腹委屈终于寻到发泄之地,正愤愤不平地指控着华玉襄那小魔头的种种罪行,言语粗俗举止轻佻的刘广铎便蹿将过来。
一见主子受辱发彪,小陆子立即挺身而上,走了不到十招便将刘广铎掀翻在地。守门军卒见状忙上前帮手,未料施伍二人冲上前来,不与他们正面对战,却扬手在几人身上一番拍拍点点,待他们反应过来身体已是酸麻刺痛动弹不得。得信儿前来增援的官兵见状唬了一跳,看出这是极高深的点穴功夫,赶紧退守门口,叫人通报主事大人去了。
夏子轩听说薛仲已有妻室且即将为人父,心上一时难受一时又替他欢喜。他本是从另一时空来到这里,两个多月来结识诸人中,惟有薛仲说话行事风格近乎他那个时代之人,是以心中不自觉地对他有种亲近感。这便有如同一班里的男生女生,小女生对事事皆做得顺己心意的男生有种天然的依赖与倾慕,却并非出自男女之情,可若听说那男生早有了钟意的女孩子,心中免不得要吃吃醋的。
“如此多谢陈大人了!告辞!”他朝陈敏玉抱抱腕,又向董光拱拱手,“董将军,请了!”三颗骰子一见主子大步离去,忙甩下被踩得满脸是泥的刘广铎于后随行。董光见状急急与陈大人客套一番,一路小跑着追上前去。陈敏玉瞧着几人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一扭身却见早被放开的刘广铎仍傻呆呆趴在地上,居然忘了爬起来,忙教手下人过去搀扶。“刘将军,你说你这事办得……唉!”他重重叹口气,“你可知此人乃是东宫亲荐余公保举,南妃娘娘的外甥太子爷的心腹啊!你——也该收敛收敛啦!”
刘广铎以手抹了抹脸,恨恨地一甩袍袖,气急败坏地道:“哼!他才进京几日,居然敢在本官面前耍威风?等着瞧!看谁的手段高!”说罢也不向陈敏玉打声招呼,气冲冲地转身而去。
董光呼哧带喘地追上夏子轩,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询明原委,一脸无奈地问道:“我的夏大人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差事是怎么得来的啊?”
见夏子轩一脸茫然地向他摇头,董光哭笑不得,“夏大人,只因太子当时心系袁贪案,着府丞孙大人具折时竟忘了提及为你请赏之事,是本将军我——”他举着粗如棒槌的手指点在自己鼻尖儿上,“不辞辛劳追上孙府丞转述太子心意,大人您才得有今日啊!”
“你说什么?”夏子轩一双妙目瞪得大眼儿灯似的,“搞了半天我这‘左司议郎’头衔儿是你鼓捣出来的?”
“也——也可以这么说吧!”董光一时拎不清他这话是正是反,有点儿不敢往下接茬儿了。
“施伍陆——”夏大人一声厉喝,“还不给我上——”
率领部众攻城掠地与赤手空拳以武力相搏完全不是一码回事,更何况董大将军还是以一敌三,不出三十招他便捂着被炮儿得乌青的双眼灰溜溜地回东宫覆命去了。
夏子轩教训了始作俑者,终于出得一口恶气,昂首挺胸地回转家门。可刚一踏进院中,就差点儿被锦阳雷翻在地——只见四名年约十七八岁的俏丽丫环分立在大门两侧俯身相迎,“奴婢苹儿(橘儿)(梨儿)(桃儿)见过二公子——”
一见主子愣了神儿,锦阳忙上前相搀,“二公子,小的想着您在府中早被丫头伺候惯了,进得京中尽是我们这些男子予以照应,怕有不适,是以为您寻了几个丫环来。您瞧瞧是否合意?”他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得意洋洋地向施伍陆三人瞟去,心道:你们不就会做个饭菜洒扫庭院么?牛气什么?早在府中我便看出二公子喜与年纪大上几岁的丫环说话逗趣,如今寻了这几个标志的丫头来,从今而后日日美人暖鸳被红袖夜添香,还怕二公子不对我另眼相看?
几个丫头乖巧得很,娉娉婷婷移步上前,你拥我扶地将呆若木鸡的夏二公子送入厅中。
“还愣什么神儿?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给二公子预备饭菜去!”锦阳耀武扬威地朝着呆立院中的三刻骰子吼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