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瑶万万没想到,原来在城外救下自己性命的大恩人就是守备公子夏彦博。她刚以二弟身份向这个所谓的“大哥”见过礼,就见一位身着淡黄衣裙,气质高雅恬静,仪态端庄大方的妇人在丫环的搀扶下迈进厅中。
“恭喜大人今日得与亲子相见!”妇人向着夏墨福了福身缓步行来,虽早已不是二八妙龄,但周身自然散发着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便是沈莫瑶初次见到也不禁怦然心动。
“大人,”她边唤着夏墨边向夏彦博微微点头,然后望着沈莫瑶问道:“这孩子便是琳妹的儿子么?”看那神色间竟无丝毫不愉。
沈莫瑶不知该如何答话,只是静静望着面前三人不吭一声。
“轩儿,这位是我的夫人,”夏墨拉过她的手,“快来叫声娘!”
“娘——”沈莫瑶脆脆地叫了一声。
既然夏夫人都不追究守备大人爬墙够杏的过去了,自己又何必多操闲心,倒不如痛痛快快认下有权有势的爹娘大哥,起码将来能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康朝安安稳稳地混下去。一想到这儿,沈莫瑶,哦不,现在应该叫她夏子轩了,夏子轩樱唇轻启,把一张脸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迎向夏夫人。
一晃七八日过去了,夏子轩已跟府中上下人等混得稔熟。他本就生得伶俐可爱,又有夏大人的宠爱夏夫人的关照,再加上前世不凡的见识和一张灵牙俐嘴,想让人不喜欢都难。
令他没想到的是,夏夫人当日并非做戏,而是真心接纳他。自他入府以来,一应生活起居,夏夫人都照顾得妥妥当当。不仅为他安排了单独住处,分派丫环小厮尽心服侍,还提醒夏大人择吉日带他去夏家祠堂认祖归宗。如今的夏子轩终于过上了他前世朝思暮盼的小资生活,什么读书、考大学、找工作、买房子,那都是悲惨的现代人要做的事,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混吃等死。
夏彦博的居所与他毗邻,不过这小子成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除了每日晨昏向夏墨夫妇请安和晚上全家人就餐时,几乎看不到他人影。好不容易碰到一两次,他也只是紧锁眉头,打个招呼就不知又忙些什么去了,这令夏子轩十分好奇。
今天夏夫人去庙里上香,夏子轩在府中四处转了转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时兴起,悄悄摸到夏彦博窗外,想看看他整天躲在房里搞什么鬼。
“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为人君者止于仁,为人臣者止于敬,为人子者止于孝,为人父者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房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却不是夏彦博的声音。
这谁呀?躲在他房里念的什么东西,一大堆君君臣臣的?夏子轩心下起疑,用手指沾着唾沫透开窗纸,捂着一只眼睛向屋内偷瞧。
隐约见一白发老者与夏彦博相对而坐,样貌看不大清楚,只是他每读一句,夏彦博便点一点头,原来是在上课。夏子轩觉得无趣,正欲起身离去,恰巧一只小虫飞进他鼻孔,“啊——嚏——”
得,这喷嚏打得够劲儿,脑袋直接扎进窗户里,这回连老头儿脸上有几个褶儿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怎么?轩儿有心跟博儿一起读书?”听家人讲起上午在夏彦博窗外发生的事,夏墨哈哈大笑问道。
“爹,你千万别误会,其实我……”
“好啦轩儿,不用解释,爹并没生你的气。你有心向学,爹开心还来不及呢!”夏墨打断这个顽皮儿子的话正色道,“曾先生可不是一般人请得动的老师,这次你可沾了博儿的光啦,还不快去谢谢大哥!”
老夏同志一句话,就把夏子轩从今以后无忧无虑生活的权利剥夺了。
昨晚儿老夏怎么说来着?曾先生不是一般人请得动的老师?额滴个娘啊!这是谁这么缺心眼儿把他请到夏府来的呀?整整一上午,这番话已在夏子轩心里折腾几十个个儿了。
听这个曾先生讲课实在是枯燥乏味无聊至极,前世在学校里上课,老师们还总会借鉴实例启发学生思维呢,这个老学究讲着不知从哪本书的几角旮旯里淘弄出来的内容,愈讲愈是兴高彩烈,讲得满嘴唾沫横飞,听得夏子轩表情呆滞一脸麻木。他抹了一把嘴角快要流下的口水,偷眼瞧瞧坐在身旁的夏彦博,也没比自己强哪儿去,看那样子都快石化了。
当初住进夏府,他还庆幸自己到了一个不用起早贪黑读书的时代,如今看来,古代念书比现代还惨呢。现在学生再不济还有个音乐美术体育啥的,隔三差五还有节体活呢,这可倒好,一上午就听曾老头儿在这儿说文解字了,连趟厕所都不让去,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子曰:‘以德报怨’……”
咦?好熟悉的句子啊,原来康朝的先生也一样拿“子曰”“诗云”当教材啊?
“先生,”夏子轩坐直身子喊道,“我没听懂。”
“哦,没听懂啊,不急,我来给你解释。”曾先生倒是好脾气,并没出言责怪。“孔夫子说,当我们被人欺侮的时候,不要气不要怒,要忍耐,要用宽容的心去感化他,用博大的胸怀去包容他……”
“先生,书上真是这样写的吗?”夏子轩眨着晶亮的眼睛,嘴角漾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夏彦博见他向先生发难,也拾起精神关注起来。
“呵呵,”曾先生放下手中书本,倒剪双手在屋中踱起步来,“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便是《论语·宪问》中的原话了。”他在夏子轩跟前停下脚步,“那么子轩你来说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猜‘或’是孔子的一个弟子,他向老师询问:‘别人打我我不还手,反而对他好,用我的道德修养来羞辱他,使他悔悟,对不对?’可孔子却说:‘你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呢?别人以德对你,你才以德回报他,别人动手打你,你就该往死里削他打得他满地找牙,打得他下回见了你撒鸭子就跑头都不敢回!’”
“哈哈哈哈——”曾先生朗声笑道,“孺子可教也!彦博,”他看着一旁满目惊诧的守备大公子,“你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