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大名!”赵君豪见夏子轩如此客气,脸上倒有些挂不住了,就手抱抱腕说道:“君豪不才,于钱塘县学十余载院试皆为头名,今日欲向两位夏公子讨教一二。”他边说边也朝着夏彦博点点头。
孔夫子一听这话,忍不住气往上撞,拉下脸追过来正欲出言喝止,穆县令却手抚须髯颔首笑道:“你三人皆是青年才俊,说不准他日或可一处受教,结交结交却也无妨。”他这平平淡淡一句话,不仅给了孔夫子一个大大的台阶下,也是默许了赵君豪的挑战。
此时已有伙计收拾好桌椅碗盘,替两位大人和三位夫子搬来靠椅,穆县令端坐正中,尚主簿和孔夫子于左首落座,杨老与曾先生随坐右侧。五人一字排开,倒似裁判一般。
孔夫子轻咳一声问道:“君豪,不知你欲释经解义还是切磋辞赋呢?”
“辞赋皆有古本可依,经义县学日日研习,听闻两位夏公子酒令行得好,不如我等对上几个对子,请在座诸位予以指教。”赵君豪心道:你们诗词作得好,又早有明师教授,我偏与你们斗对子。这位曾先生言行古板,未必教你们习这个。他打定主意,向着穆县令深施一礼:“穆大人,今日学生斗胆向大人讨个彩头,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哦?”这倒有点儿出乎穆县令意料之外,他微微一笑,“未知你想讨个什么彩头啊?”
“学生听闻两位夏兄因诗才不凡将被荐为县学生徒,明年二月便可径去长安参加会试。倘若君豪侥幸胜得两位,还望大人也能予学生同样的机会。”
说来这赵君豪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儿了。他十三岁入县学,次年便有乡试,因年纪尚小未得报名;三年后家中祖父病故而父亲远游未归,他依古礼替父守孝三年没能应试;再三年后,有媒人为他说了房漂亮媳妇儿,这小子贪恋娇妻美眷,主动放弃大考;又过三年,妻子难产一尸两命,他伤心过度几成痴呆;再过三年,赵母操劳而卒,遵礼守孝又是三年;终于熬到今年大考之期,家中一切安稳无事牵绊,他却贪嘴吃坏肚子,再与乡试失之交臂。
眼见韶华蹉跎,赵君豪心中如何不急?他功课学识都不弱,无奈每逢大考皆错过,哪里还肯放过这次机会,是以向穆大人提出如此要求。
穆县令一巴掌拍在腿上,“好!年轻人倒是蛮有志气!本县便答应你。”
“嗳,穆大人,”尚主簿却开口问道:“既有彩头就该公平,赵君豪胜出可予生徒身份,若夏家两位公子胜出又当如何?”
“这个嘛——”穆大人闻言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却惊见一个黑影隐身而没,他略一思忖高声笑道:“两位公子出身名门才华横溢,若今日对联胜出,老夫便亲做媒人,为你夏家说上两房门当户对的俏媳妇儿!哈哈哈哈——”
听了穆县令这话,尚主簿等人附声而笑,夏家两兄弟互望一眼,彦博偷笑子轩汗颜。
“既然诸位均无异议,君豪欲以一敌二,便请先出题罢!”孔夫子一声令下,对联大赛正式开始。
酒楼内食客及一众学子皆全神贯注盯着三人,仿若那输赢与他们有关,更有好事者已悄悄押注预赌结局。
赵君豪凭窗而望一番沉吟,忽转过身来扬声道:“月月月明,秋月月明明分外。”夏子轩听了不觉转头向窗外望去,没看出月亮有多亮,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山山山秀,钟山山秀秀非常。”夏彦博缓步而行沉稳应对,锦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见大公子对出,也不去想那联意如何,只使劲拍起巴掌来,杨老与曾先生皆面露欣慰之色。
见他对得如此之快,赵君豪稍感意外,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举手遥指窗外江面小桥,“独立小桥,人影不随江水去。”
“孤宿客栈,梦魂曾逐故乡来。”他话音刚落,夏子轩便接出下联,令在场众人无不瞠目。赵君豪也甚感吃惊,“天近山头,行到山腰天更远。”这一联他出得又快又急。
“月浮水面,捞至水底月还沉。”夏彦博踱近窗前,于夜色中长身而立,亭亭如岭上青松,晚风吹得白衫衣袂飘飘,儒雅俊逸文质彬彬,楼内众人同声叫起好来。曾先生老怀大慰,饱经风霜的脸上所有皱褶皆往上推,练达的眼睛早已眯成了“一”字。
赵君豪鬓角已冷汗涔涔,“在下这里还有一联……”
“你有完没完?孔夫子只说让你先出联,可没说不让夏家公子出!”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他话,随即门外走进一人,竟是“玉面公子”柳惠。“各位大人、夫子,”她向穆县令等人抱拳一揖,“夏家二位公子已连对三联,是否轮到他们出题了?”
“呵呵,君豪,”孔夫子笑着摆摆手,“也该由你来应战了!”说着望向夏家兄弟,“不知两位谁先出联?”
“二公子,快啊!”锦阳素知自家这位二公子心思机敏,此时也顾不得身份高低,使劲儿拽了拽夏子轩尚未干透的袖子。
赵君豪脸色已渐苍白,向着兄弟俩一拱手却不敢正目以对:“烦请赐对。”
“好!”夏子轩迈前一步,“赵兄且听好了,我这上联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他说完胸有成竹地向着夏彦博狡黠一笑。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这——”赵君豪皱眉凝神苦思半晌,陡然大声说道:“两位高才,君豪……君豪认输了!”说罢以袖掩面羞愧而去。
“哦——夏家公子胜喽!夏家公子胜喽!”矮胖子刘安兴奋得大叫出声,举步迈到赵君豪那桌学子面前,伸出一只胖嘟嘟的手掌,“你们输了,快拿来!”歪头看见孔夫子正把眼瞪向自己,这才收了声,那只手却执拗地不肯收回去。
“哈哈哈!果然高才!”穆县令起身朗声大笑,“云中的确慧眼识英,诸位,楼上请!”
一众人等同入楼上雅间,柳惠女子身份已尽人皆知,却仍大大方方坐于子轩下首,穆县令更觉自己先前揣测不错。他早发现柳惠一直躲在窗外关注子轩,后来情急之下更现身为夏家兄弟直言,此时又主动坐于子轩身边,穆县令如何还不知她心思?便是一旁尚、杨、曾三人也多少看出些端倪。
“穆大人!”杨思翰曾目睹夏子轩作“芙蓉句”时柳惠羞喜交加的神情,自然明白她心意,遂向穆县令问道:“今日对联,确是彦博子轩胜出,不知大人先前所许彩头……”他虽向穆县令说话,眼睛却是望着夏子轩和柳惠。
“嗳,莫急!”穆县令举杯饮了口茶,“子轩方才所出之联豪气干云气势恢弘,不知可有相宜的下联啊?”
夏子轩闻言假做举手拢发,却借手臂遮挡偷着朝大哥挤挤眼睛。夏彦博会心一笑,端身而坐正色道:“彦博想到一联,勉强对得工整,还望各位莫要见笑。”
“哦?”杨老很是吃惊,方才那对子他已琢磨了半天,却仍未想出下联,“快说来听听!”
“映月井,映月影,映月井中映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好!”“果然妙对啊!”“好个‘映月’!好啊!”席上众人皆连声称赞,却顶数穆县令笑得最是开心。
“二位贤侄博学多才,穆某一言九鼎,今日便做下大媒。”他望着一旁开心不已的曾先生说道:“都督佥事柳长恩大人与夏都司同朝为官,昨日子轩以‘芙蓉句’点破柳小姐身份,亦算得天作之合,我便保下这份大媒。未知曾先生以为然否?”
“如此真要多谢穆大人了!”曾先生举杯相敬。柳惠闻言登时玉面绯红,站起身来藏羞含怯向着夏子轩深深瞥去一眼,推开门急匆匆下楼而去。夏子轩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个O字型,已经彻底石化。
夏彦博紧咬牙根强忍笑意,正憋得肚子一抽一抽的,却听得穆县令向他言道:“彦博,你方才所对下联暗含一人名字,你可知道?”
夏彦博忙正身答道:“晚生实在不知,可是冒犯了何人?”
“呵呵,冒犯称不上。老夫爱女年方十五,小字正是‘映月’,今日你以此名对出下联,想必与小女早有天缘注定,我既有言在先,便亲为女儿做媒,将之许与你罢!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