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靳勇平日里时常与手下舞枪弄棒,“二十四罗汉”中也确有几名高手,但一来碍于他是守备公子,与他切磋谁也不敢使出真功夫折他面子,二来他尽是带着手下做些滋扰百姓的勾当,根本不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事。因此他一直自以为武艺了得,威猛无比,根本没把冲过来的曹把总当回事儿。见对方已到了自己跟前,“哈”地一声抖枪便刺。
曹把总乃是身经百战之人,微一侧身,那枪便从肋旁擦空而过。只见他斜举手中宽刃,借着冲杀过来的力道,猛然带起一股飒然风声,人至刀落。靳勇还没搞明白自己这一枪怎么就刺空了,曹把总的刀锋已然劈来。慌乱中他更加不知所措,骇然地将双手紧握住枪杆儿,竟把长枪当成棒子抡了起来,而此时对面刀光一闪利刃劈落。一腔鲜血飞溅,头颅不知滚向何方。这一刀从靳勇左颈劈下,带着少半拉膀子从右肩划出,剩下那具无头的躯体,在鲜血飞溅中晃了两晃,卟嗵一声栽倒在地。
曹把总手持宽刃冲进“二十四罗汉”的队伍中,大刀翻飞运转如轮,只见他左挑右撅连削带砍,杀得酣畅淋漓毫无顾忌。
其实靳勇这些手下也不乏身手矫捷之士,本来应变不会如此之慢,只是见靳守备的公子一个照面便被对方劈死,全都惊得呆住了。这惊愕虽只有片刻功夫,却已被曹把总的大刀又砍死了四人。直至有人“啊”地大叫出声,众罗汉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挥舞着手中兵器奋力迎上前去。奈何他们武艺再高充其量也只是一群打手,哪里是这些正规军的对手,况且在人数上对方也占着上风,纵使不以武力对决,便是一拥而上,以百余人对二十几人,一人一屁股坐也坐死他们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二十四罗汉”便被全数歼灭。
见曹把总打出撤退手势,众人不慌不忙悄无声息地掩进了官道旁绵延数十里的芦苇荡中,迅速脱下溅满血迹的便装,换上军卒服饰。直到后半夜靳夏二守备率领近千官兵出城大肆搜寻,曹把总这百余人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搜寻队伍中。及至次日凌晨,除了靳勇和“二十四罗汉”七零八落的尸体,官兵们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回城。
靳守备身后的队伍中,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军卒,相貌清莹不可方物,面若美玉眼似清泉,坚挺的琼鼻如同凝脂玉雕一般。此刻他长长的睫毛不住地眨动着,一层雾气迅速笼罩了他清澈的眼神。慢慢地,缓缓地,雾气凝聚成两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美月似的眸子里滑落,沿着那白玉般无暇的脸颊无声地流淌下来,顺着他尖尖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之上——江大哥,请原谅我冒用你的身份。如今我已为你安州难民报得大仇,为金陵百姓除了祸害,还望你母子在天之灵别再怪罪于我!这少年军卒正是夏子轩,斜后方不远处那个高他半头,身材比他结实些的便是夏彦博。二人皆着了卒服,匿身于队伍之中。
行至夏府后巷,兄弟俩悄然闪身而入,瞧着四下无人忙由偏门溜回府中。一直在院中守侯早已望眼欲穿的锦阳,见到两位主子终于平安归来,差点儿没哭出声儿来。二人换好衣衫正要向锦阳询问府中情形,管家邱伯却一路小跑赶来传话,“二位公子,大人刚刚回府,请两位到书房回话。”
兄弟俩对望一眼,知道这是守备大人要“升堂问案”了。夏彦博忽然拉住二弟的手,“怕不怕?”夏子轩发觉他掌心已微微汗湿,可同时一种温暖的感觉从手中直传到心尖儿上,让心口里暖暖的,颤颤的,本想中气十足地回一句不怕,可抬起头时,这两字已融化在舌尖儿上,只把被他拉住的手紧紧回握过去,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夏墨回府还未及换掉身上铠甲,仅将铜盔摘下挂在壁架上。他身着战袍胸佩护镜,腰束战裙足蹬战靴,虽一身英武之气却面沉似水。见两个儿子踏进房来,抬手驱走跟在他们身后的邱伯,又亲自将门掩上。他倒背双手从书房这头儿走到那头儿,回转身来望望侧立一旁的两兄弟,终于隐忍不住快步返回坐塌之上,“你们……你们莫要告诉我,昨夜靳勇等人之死与你们无关!”
“爹,这事儿是我出的主意,跟大哥没关系。”夏子轩举步上前,“是我为乡亲报仇心切,这才扯谎骗您借兵给我,也是我命他们诱杀靳勇跟‘二十四罗汉’的,您要罚就罚我吧!”他双手提起袍裾通地跪倒在地。
“大人,此事我也有份儿,”夏彦博也随之跪下,“还请大人责罚!”
“责罚?倘若责罚便能了事,我倒不必如此心焦了。”夏墨强压心头怒火,“那靳成栋是什么人?你们杀了他儿子,怕是把你们两个的命抵给他,他也未必肯善罢甘休……”
“什么?抵命?”夏子轩一听这话呼地站起身来,“靳勇坏事做绝残害人命,纵死上一百回也难赎其罪,我们给他抵什么命?”夏彦博在一旁慌忙拉住他衣角拽了两下,却被夏子轩气愤地拂开。
“你……你简直是……”夏墨紧攥的拳头不住地颤抖着,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夫人请您和二位公子速去前厅。”锦阳急匆匆地撞进房来。
一听这话,夏子轩长吁一口气,歪过脸抿嘴朝大哥挤了挤眼睛——这一劫他俩算是暂时逃过去了。
三人匆忙赶至前厅,只见一位青袍老者端坐大厅正中的椅上,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品着茶,夏夫人垂手于旁正陪他说话。
“哎呀余公公,想不到是您来了,”夏墨腿还没迈进门,已先抱拳向老者施起礼来,“夏墨方才有急务在身,未能亲往迎接,还望公公海涵!”
太监?以前在电影电视里倒是没少见过,今儿可算见着活的了!夏子轩跟在父亲身后,很是着意地打量着对方。这位余公公年近五旬,面容清矍,白晰细嫩的皮肤稍显松弛,一双丹凤眼微微阖着,听见夏墨说话,这才睁开眼来,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到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