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二十八那日,沈府众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气氛很是融洽,席间杯筹交盏,笑语嫣然。沈烟端着澄黄的米酒,微微有些恍惚。一家人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吃一顿饭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开始生疏了,或者一开始便是这样,只是她从未发现。
府内大红灯笼高挂,红色帷幔飘飞,四处洋溢着过年时浓厚气氛,席间气氛微醺,热气
阵阵扑来,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众人吃毕玩饭,便三三两两各自退回了房间。
沈烟带着几个丫鬟,歩过穿堂,一路行到花园处。这季节里,花园里一片凋零碾落,光秃秃的花枝上悬着几节黯淡的芽叶,唯有几株寒梅凌放而独立,自在开放,花蕊微微吐出,像一抹红意那般昂然绽放枝头,就像无助中开放出的希望,让人惊叹。在无意中才发觉,原来还有一些是不会磨没的。
久久伫立,寒风呼呼,沈烟感到身上有了些凉意,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身后隔着不远的画屏上前,微微倾了倾身体,关切道,“姑娘,可要先回去。”
沈烟从胸中呼出一口气,“嗯,回吧。”语毕,抬腿先离开了,身后众人连忙跟上。
回到宜秋园时,下人们忙忙碌碌,沈烟喝了口茶,觉得胃中暖和多了。
沈妈妈进来时,沈烟见她神色凝重,不似寻常,便吩咐左右的人都退了。
“姑娘。”沈妈妈望了望,见下人们都退下了,上前道,“夫人给姑娘定了一户人家。”
茶杯碰撞桌沿发出声响,沈烟怔了怔,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妈妈从何得知,消息可准确。”
“是夫人身边的相思姑娘告诉我的,应是错不了,夫人把人赶了出去,独留箫妈妈一人,是相思无意中听到了一丝半语的。”沈妈妈道。
沈烟顺了顺气,问道,“是哪家的。”语气虽然平静,细瞧其表情还可看出一丝不安。
沈妈妈立即道,“勇毅侯府的大公子。”
“是那家的,倒是不曾见过呢。”
沈妈妈安慰道,“这夫妻之间不认识也是常事,姑娘不必忧心。”
“妈妈说的是,不管是谁,结果不都是一样的,你说呢。”
沈妈妈看着她,也不知给说些什么好,夫人定夺的事想必也是不可能改变的,姑娘也渐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应了这个消息,沈烟的心情沉郁了两天。很快到了年三十,一大早便被画屏叫起,梳妆打扮后,去了萧氏处请安,接着一群人开始准备祭司事宜,差不多折腾了一上午才算完。
府里下人开始在各院门处贴上喜庆的帖子,这些大都是沈府老爷沈铭写好的,多是一些求家宅安稳、仕途进步之类的。
到了晚上时,全家人聚集在正堂里依次做好,丫鬟们端着盘子碗碟穿梭其中,一道道菜品顺次呈上。沈烟也没什么胃口,每样尝了两筷子便作罢。一是因为这饭食虽然精致,但也不是没吃够的,自不觉的新鲜。而是因为前日沈妈妈的那个消息让她心神乱了,着实没什么胃口。
绿意因为有孕,显得与平日格外不同。沈烟无意中瞧了她好几眼,见她左手抚着肚子,位子挪得远远的,身体软软靠在椅子上,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她人长得本就妩媚俏丽,如今因为有孕,脸蛋微微显得几分丰腴,却添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
秋蓉站在她身后添菜,忙上忙下的,她似乎胃口不大好,用筷子挑挑拣拣的,随意吃了几口后,便蹙着秀眉,捂着胸口,一幅难忍的样子。
绿意这般做派,自然有人看不惯。正所谓不管你做什么,好也罢坏的也罢,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意图,总有人看你不顺眼。不顺眼了,自然会想法子找茬的。
沈霞瞧了绿意半响,见她刚放下筷子,连忙道:“香姨娘这是怎么了,莫非嫌饭食不合你的胃口。”不等绿意有时间说话,立马又道,“这可是夫人精心安排的,香姨娘难道一点都不和你心意。”这话说得巧,就差没明指绿意不知好歹,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
绿意听了这话,先是迅速瞄了一眼萧氏,见她没说话。便用手帕档了嘴,轻轻咳了两声,才道:“二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最近吃东西没胃口,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二姑娘说那话莫不是自己的心里话。”这便是避而不答,直接反水扳回一回了,看来绿意这阵子春风得意,都敢直接给沈霞下眼药了。
沈霞可不笨,这话中的含枪带棒自然听得出,虽说这次事端是她瞧着绿意不顺心才主动挑起的,但她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本来嘛,不过是一个二等丫鬟,用着不入流的手段上了位,现在还敢仗着有孕在她面前得瑟。不过是有了身孕罢了,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未知了。要是现在就矮了她一头,等孩子生下来,那还不知她会怎样。
念及此,沈霞当即就轻哼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横竖也只有你自个清楚。”
萧氏警告的瞄了两人一眼,平日两人针锋相对也就罢了,可今日可不是两人能随意的日子。
绿意与沈霞收到萧氏的警告,两人互瞪了一眼才偃旗息鼓。
沈烟看在眼里,再结合最近府里的风声也只两人的恩怨一直未解。她仔细地瞧了瞧绿意,现在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并不显怀,用衣服遮了根本看不出来。
绿意觉察到沈烟的视线,低下头避了过去。沈烟觉得奇怪,正想着这事儿见上首的沈铭和萧氏均放下了筷子,沈铭开口说了几句辞旧迎新以及家宅安宁之类的话然后踱着步子去了书房。
萧氏环顾四周才道:“今儿是年尾,府里搭了戏台子,今儿咱们可以好好闹闹,都不必拘束。”
周姨娘接道:“谢谢夫人,今儿奴婢们占了夫人的光,也能开开眼,听说夫人今儿请的是庆喜班的人,要知道盛京城里就数庆喜班唱的戏最好呢。”
沈烟听了这话接道:“庆喜班吗,是不是最近几个月刚搬来盛京城的那个,听说他们唱的戏在盛京城很受欢迎呢。”
听了这话,周姨娘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上次宫里太后寿诞便是请的他们戏班子,今儿咱们倒是有耳福了,可是全借了夫人的体面。”
萧氏淡淡道:“不过是些戏子罢了,那值得我的体面,终究是些不入流的。”话语中带了些不易觉察的恨意,面容夹杂着些鄙夷与愤怒,说完又意味不明的瞄向周姨娘,带着几分审视。
“上不得台面的人也值得姨娘这样,那些出身的人也只配供咱们玩乐罢了,哪配得上夫人的体面。”沈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萧氏不高兴了,周姨娘一向对着夫人取意奉承,她早就看不上眼了。
周姨娘听得一个激灵,又被萧氏那语意不明的视线看得心慌,突然又想起那年的事儿,想起这事是萧氏的大忌,她今儿原本是趁着萧氏高兴,着意凑趣,谁知竟无意中说出了府中的禁忌,忙闭了嘴不再说话。
沈烟见这情景也知道周姨娘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岔开了话题,“娘不是请了戏班子,现在可要去看看。”
萧氏扶着额头,拍拍女儿的手道:“不了,你们去吧,娘有些累了想去躺会儿。”
“娘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娘只要回去躺会儿便好。”
沈烟道:“那我扶娘回去,今儿年末,大家都聚在一起,娘一个人待着难免寂寞。”沈烟起身,扶着萧氏站起来。
萧氏摆摆手,“你随他们去吧,不用管我,庆喜班的戏唱得还是不错的待会儿好好看看。”
周姨娘为刚才的口误后悔不已,见萧氏临时改了主意,便上前道:“大姑娘去看戏吧,奴婢会好好服侍夫人的。”
“姨娘不去看戏吗。”
周姨娘忙道:“不了,以后也是有机会的,夫人的身体不舒服,奴婢理应照顾夫人的。”
沈霞听了这话,只拿眼斜着绿意,“周姨娘倒是事事为夫人着想呢。”
萧氏想想才道:“这样也好,就让终于姨娘陪我说说话。”
沈烟见这样便不再坚持,嘱咐了丫鬟几句便目送萧氏回了园子。
沈霞见萧氏走了,回头见绿意坐在椅子上,只拿眼斜着绿意,“周姨娘倒是事事为夫人着想呢,同是姨娘的身份,有些人啊可见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绿意脸色白了白,秋蓉扶着她不满道:“三姑娘说着话可要讲些良心,我们姨娘怀着身孕,难道要姨娘也想周姨娘那样去服侍夫人。”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与我这样说话,连你们主子也要掂量掂量。”
秋蓉捂着脸颊,眼泪汪汪却在不敢与沈霞正面相对。
绿意见自己丫鬟被打了,且萧氏一走便没了顾忌,再也忍不住冲着沈霞冷笑道:“三姑娘说这些话好没道理,府里的姨娘可不止我一个,须知道三姑娘的生母也是个姨娘。”接着四下环顾了一下,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呀,薛姨娘呢,今儿怎么没来,今儿可是年三十,夫人可是一早发话都要来的,也不知是谁不把夫人放在眼里。”语带得意,显然是将刚刚沈霞讽刺她的话用在了薛姨娘身上。
沈烟知道这两人是看萧氏不在便没了顾忌,便劝道:“好了,每人都少说两句,今儿过年,你们将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传到爹爹耳中你们能的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