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久久不语。月亮自云后缓缓移出，银色光辉洒在大地上，显得无比宁静祥和。耶律思齐的银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更衬得面容俊秀，身材挺拔，仿佛一尊神祗。倘若不是处在敌我这样的位置，永璘也许会与他结为朋友吧？他的心智谋略亦是一流的，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了永璘这样的雄主。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蜜多之时，照见五蕴皆空，舍利子……”一声悠悠扬扬的诵经声传入耳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声声入耳，声音中更透了一股和平安谧的景象——正的《波若波罗蜜多心经》。三哥高声言讲，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看到士兵中有人跪了下来，一个，两个，三个……接着是一片，成片！我于此经本就很熟，听得片刻已禁不住合什跟从念诵，心神亦不由受到影响，越来越安宁。
三遍心经念完，我睁开眼。耶律齐的脸上，是一片温柔宽容。他回转头，看了看兀自跪在地上的将士，长长叹了口气，转头对我道：“时也运也，我甘愿降于观音座下。明日一早，便自缚于大夏皇帝陛前，望皇后娘娘不负前诺，还大辽臣民和平安宁，耶律思齐在此多谢了！”一拱手，圈马回带，回到营内。我也随即拨转马头，纵马回营。三哥在旁相随。
走到半途，看见一个僧人站在路中央，合什等候。我带住院马，跃下，亦合什行礼，口称：“大师！”想必刚才那经文出自他口。三哥亦滚鞍下马，向我介绍：“这是五台山的无尘大师，娘娘见过的无垢大师便是他的师弟。”原来如此，我再度合什为礼，道：“多谢大师适才相助小女子降服敌酋，小女子代万千生灵谢大师慈悲之心。”他微笑还礼，道：“娘娘为救生灵，不惜独自以身犯险，此舍身饲虎之举佛门中人亦所难及，娘娘方是真正的菩提之心。”我逊谢。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红一白两颗丸药。他道：“这是师弟历练十数年方始练成的避毒珠与回生丸，红色佩之于身，可避百毒。若中了毒，以此珠浸于水内一刻钟后，将此水服下，其毒立解。若是厉害的毒物，可直接服下此珠，当可有奇效。白色之丸可提升功力，起死回生，祛病延年。因师弟说娘娘身子孱弱，故叫老衲将此二丸赠于娘娘，望娘娘福寿永享，当可多多造福于百姓。”这份礼可大得很了，我看看三哥，犹豫着是否当收下。三哥冲我微微点头，我便伸手接过，道：“那么替我多谢无垢大师，异日若有缘再见，小女子定当当面致谢！”他再次合什，道：“随缘聚散，菩提常在，娘娘保重！”我谢了他跃上马背，走远了，回头，他仍立于旷野中，合什低诵，想是超度阵亡之士。
回到营帐前，永璘已穿了铠甲正要上马，几个将领看样子正在尽力劝止。见到我，他们都怔住了，我跳下马来，他们才回过神，纷纷下跪。永璘亦放下了已踏上马蹬的那只脚，上下打量了我片刻，道：“皇后跟三郎立即随朕进帐，其他人不奉旨一律不得入内！”说罢，率先走入帐内。我跟三哥跟着他走进去。
永璘据案而坐，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跪下请罪，他盯着我，道：“三郎，你告诉朕，事情的经过。若有丝毫隐瞒，朕先治你的罪！”三哥将事情经过说了。永璘沉默了许久，问：“是这样么，皇后？”我知他定然生气，小心翼翼地道：“是，皇上请恕臣妾自专之罪。”他怒道：“朕不恕你的罪！”我怔住，抬头望着他。他道：“你屡次不听朕的话，自作主张，朕念着跟你的情份，一再容忍你，可你竟越发放肆胡为，居然擅自跑去敌营劝降，不带一兵一卒，你胆子好大啊，皇后！若是他们不买你的帐，万箭齐发，你还有命在么？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夫君，你的心里还有没有你的皇儿？”我脸烫得要命，尴尬地看看三哥，盼他说几句话。
三哥咳了一声，刚开口道：“皇上……”就被永璘打断：“你给朕住口！”三哥也是一怔，显然没受到过永璘如此待遇。永璘道：“就算你不是朕的朝臣，总也该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别说她是朕的皇后，单是你亲妹子这一条，你也纵容她这么胡来么？”三哥也沉默了，隔了一会会儿方道：“如今平安而回，皇上就别怪罪了吧。”“平安？”他更怒：“那是运气！你们再晚个一刻钟，朕的大军就将全军压境，到时两军交锋，万一胡人以皇后为质，胁迫朕退兵，朕又该怎么办？”三哥笑道：“以皇上的性子，自不会受人之胁，当然是宁可牺牲皇后而保江山喽。”永璘冷笑：“不错，所以朕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大军一发，前锋部队立即发箭射杀皇后与三郎，决不能让他们落入敌手，以要胁于朕，这下，你们可满意了吗？”我惊讶地抬头，一见他脸色便知他说的是真话，他的性子，宁折不弯，是决不会让我受辱的。我低身叩头：“臣妾谢皇上的知遇之恩，相爱之情，成全了臣妾之义！”从怀中取出那个小盒子，放在御案，道：“这是无垢大师所赠避毒珠与回生丸各一粒，红色避毒，白色回生，请皇上务必收下，好生保重龙体，臣妾虽死无憾！”叩了三个头，起身向帐外走去。“你又要什么？”他拍桌子：“还要再抗旨么？”我道：“臣妾违反军纪，违抗圣旨，早已该死了，这便去军规柱旁，等圣上赐死。”“你……”他气得手发抖，忽地猛咳起来，抖肠搜肚的，听的我的心都纠在了一处。他边咳边道：“你……你生生要气死朕么？”我心酸，道：“不是臣妾要气皇上，是皇上已颁下赐死之令，岂能轻易变更？皇上放心，臣妾明白皇上之心，并不怨皇上，但求皇上千万保重龙体，皇儿——还要靠着皇上照应。”走过去掀帘子，他吼：“给朕回来！”
三哥道：“皇上先喝口水，稚奴——还不回来跪下？玩也得有个分寸，有这么玩儿的么？”我转过身，看见永璘的脸色，心立即软了，走到御案前仍跪下了。听他咳得喘不过气，心中痛得厉害，忍不住起身到御案后扶他。他右手宽大的手掌一下子便捏住了我的脖子，我大惊，他双目充血，象一只发了狂的狮子，恶狠狠瞪着我：“朕这就杀了你，以免日后又惹朕生气！”他力气本大，我的颈又太细，还没等我喘口气，已呼吸不继，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