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何以如此郑重，他撵走了宫人，我只好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他。他接过，却没喝，依旧放下了，道：“你坐下，我跟你说点事儿。”我在他身边坐下，笑笑，道：“什么事儿，皇上这么整肃？”他一点没笑，绷着脸，道：“你还记得陆德宜那事儿吧？”我更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这儿发生的事儿跟陆德宜有关？我一头想，一头听他道：“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还记得吗？”我点点头，道：“是不是为了宫里先皇宠过的一个妃子离奇死亡的事儿？怎么，这事儿有眉目了？”他看着我，目光深有忧色，我问：“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别拿这样的眼神儿盯人，怪吓人的——难道说那妃子没死？”他虽没说话，那神情已分明是承认了。我笑道：“这也值得你这么吃惊啊？我早猜到了，要不是为了这个缘故，陆德宜那样的人会甘心背这么个黑锅？你也忒小瞧人了。”他缓缓摇头，道：“这事儿倘若这么简单朕还愁什么？”我想了想，问：“难不成她当年生下了那个孩子，如今恃着这个来要胁于皇上么？”他仍是摇头：“凭着这个，她也要胁不了朕！”我倒困惑了，既然不是这样，他愁个什么劲儿？我凝神细思，忽然想起陆德宜的话“太皇太后恐是知道”，天，难道跟太皇太后有关？再想想这几天太皇太后的动静，不由越想越疑，只是想不透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虚，先皇已故去多年，皇太后也早已薨逝，如今国泰民安，就算她生了个儿子，也断无可能来夺这个皇位，永璘又何须如此担忧烦恼？我看着他，盼他解开这个迷题。但他反而迟疑了下来，只是盯着我犹疑着不说话。
正在屋中沉默着，思量如何开口问他。外头平姑姑道：“回皇上，慈宁宫的安儿来传懿旨。”永璘道：“让她进来吧。”我跟永璘起身，安姑姑进来传太皇太后懿旨，叫我跟永璘去慈宁宫。我们接了旨，我直觉着跟永璘今儿要说的事有关。看来太皇太后是要自己揭开这个盖儿啦。那也好，省得永璘半吞半吐的不痛快。
我跟永璘换了衣裳，各自坐辇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坐在往日常坐的椅上，也是一脸沉肃，我们叩了头，平姑姑安姑姑不言声地将宫中侍候的大小宫人都带了出去，偌大的宫中只剩下我们仨，太皇太后方才问永璘：“你跟皇后说了么？”永璘道：“还没有，因不知该不该都告诉她，所以还没告诉她呢。”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都跟她说了吧，这些事也该让她知道，到底她也是六宫之主。”“是。”永璘答应道：“让安姑姑进来侍候茶水吧。”太皇太后沉重地点一下头，道：“叫她跟平儿进来侍候。”永璘唤进两人进来侍候。
喝了一盏茶，永璘方开口道：“那是太皇太后主宫时候的事儿了，当时朕的父皇并非太子，太子乃是父皇的兄长明仪，太子的母妃是个很得势的妃子，好弄权，先皇又是个好性儿的人，她便恃着宠爱买官鬻爵，外戚便是从那时起逐渐得势起来的。后来她想趁着受宠时当六宫之主，因着朝臣和皇亲国戚的大力反对才没有得逞。但她一直不肯死心，百般在先皇耳边谋取后位，后更趁先皇患病之时暗中与外戚勾连，在先皇药中下鸩，意图谋反夺位，幸为平南镇西二位王爷所查觉，及时带兵平叛，粉碎了她的阴谋，才没使她的奸计得逞，但可惜先皇却因此事受惊崩逝，当时二王与朝臣商议，拥立先皇即朕的父皇为太子，即日登位，以安天下，这才将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开创了后世的太平基业。”我默默听着，并未打断，心中却布满疑惑，既然那妃子的儿子是当时的太子，她内得宠爱，外有国戚，何必再在先皇的药中下毒谋害？这不是授人以柄么？对她自己又何来半分好处？只消她静以观变，将来又何愁天下不是她的？这道理连常人都不会不明白，何况她这样在后宫沉浸多年的宠妃？但这事涉及太皇太后，这其中保不定还别有隐情，比如这二位拥立的王爷，听说当年就常出入宫廷，与太皇太后及其家族关系一向深厚，当然这隐情我是不得而知的了。但这事又跟陆德宜说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呢？
我装着低头饮茶，不去看两人的脸色，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内心的疑问，招来无端祸事。平姑姑上来倒茶，永璘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当年以谋反罪赐死她母子，并诛其九族，平息了事端后，朝中逐渐恢复了平静，政事也慢慢顺遂起来。谁都以为这件事早已结了案，岂料十二年后，又横生事端。”嗯，看来这才要说到正题上了。听他道：“朕的父皇有寡人之疾，这——相信你早已知道，天下人也没有不知道的，朕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当时虽有后宫佳丽三千，父皇却仍在遍寻佳丽以充掖庭之选，招致当时的皇后的嫉恨。父皇一次在上林苑行猎时偶遇一民间女子，顿生爱慕之意，将她带回宫中，先皇后以她出身贫贱，生性妖娆，行止不端，恐玷污宫廷而要将之逐出宫去，先皇执意不肯，为此甚至与皇后发生了口角，太皇太后——朕的皇祖母看此女子性格尚还温顺，且已怀有龙胎，和息了帝后纷争，将此女留在了宫中，封了她七品御女之职，侍候先皇……”刚说到这儿，外头似有动静，我抬起头，太皇太后脸上罩着严霜，嘴角下垂，安姑姑忙前去开门，不一会儿进来回禀：“张小仪说腹痛，宫人恐她动了胎气，来回禀皇上去看看呢。”永璘还未答话，太皇太后已道：“叫他们去传太医进宫看脉，找皇上有什么用？后宫那么些个怀孕的妃嫔，难道要皇上一个个都去照看么？哼，到底是她们侍候皇上哪还是要皇上去侍候她们？越发的不象话了！平儿，你记着，以后有这种事一概不必回上来，就说我老太婆说的：有病找太医去！谁再敢拿这种小事来烦扰皇上，一概宫杖四十！少拿龙种来说事儿，去！”殿中无人敢说一个字，平姑姑忙应了去回复。我偷眼看永璘，他拧着眉，暗蕴怒意，显见得也是动了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