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立着，脑中空白一片，直到有人低低在身边提醒：“娘娘，太医来了，看脉吧。”我方醒悟这是宫中。我走回屋中，换了衣裳，将随身的几件喜爱之衣打了一个包，走出来，对平姑姑道：“我前几日被人所救，一直住在上林苑附近的空月庵中。我的清白自可去问庵主。如今皇帝见弃，我亦不能回萧家以免为萧家招来祸事。我仍住在那里，请姑姑千万替我保护好两位皇子，那是我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事情。我无法带他们离宫，宫中颇多险恶，他们还小，皇帝恐因我之故厌弃他们，我只有把他们托付给姑姑才放心。姑姑的大恩大德，萧珩定当图报。”说着向她行礼，她忙扶住我，流着泪道：“皇上是一时之气，过两天便会后悔了，娘娘千万别做傻事，至于皇子定会平安，请娘娘放心。”我笑笑，道：“我不会自尽，死了那么多次都没死成，相信是我人间劫数未尽。我要去青灯古佛前忏悔今生罪业，有了姑姑的承诺，我便放心了，我走了，姑姑保重。”向她施了一礼，走出奉乾殿。迎着夕阳出了内廷，身后一片低泣之声。我只作未听见，再不回头。
我住在了空月庵中，早晚打坐，一日两次的功课，我不敢懈怠。其间孝堂来过两次，送一些日用之物，我不想连累他，硬着心肠拉下脸来不准他再来此地。他才不来了。我每日里随众尼礼佛诵经，参禅习法，翻阅经书，倒也十分清静。虽生过几次小病，所幸并未有大碍，吃了住持煎的几幅药后，也就痊愈了。
天气渐凉，我未带寒衣，好在众尼十分慈悲，将她们的衣衫分给我穿，这么一装扮，除了头发，我几已与寺中的比丘尼无异。我不好意白吃白住，将出宫时随身带的几件首饰交给女尼，去变卖了充做资用。自入庵后，我再未踏出过庵中一步。每日里只在自己的小屋与大殿或是住持的方丈之间走动，幸而尼众都甚是宽容，并未追究我的过错。
寺中来了贵客，庵主带了众女尼去迎接，我因并未出家（住持也不肯收留我），所以不便随她们出迎。我自在自己的小屋里诵经，虔心礼佛。
那贵客走进我的方寸小屋，耐心等我誦完经，才道：“娘娘。”我睁开眼，是萧子风。我淡淡地问：“萧三公子可是奉旨前来？”他含笑点头，应：“正是。”我道：“想必此刻公子的袖中正揣着皇上的书信。”“不错，”他的笑意更深了，道：“还有太皇太后跟萧老夫人的信，娘娘可要看看。”“不必了，”我道。猜出猜得出那些信中都写了些什么，无非是劝我回宫侍君而已。“那么，娘娘的意思是愿意跟在下回去？”他彬彬有礼地道。我望着窗外的残阳，即使这个地方，也不能让我得到后半世的宁静，避世又谈何容易？有些人想避也避不开，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我听见自己道：“请你回去上复皇上，只要他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同意回宫侍奉于他。”他微笑道：“娘娘请讲。”我收回目光，道：“我要凤辇从正坤门进入，不走他们。”他点头道：“娘娘原是中宫皇后，本就应走正门，这要求并不过份，我替皇上答应了。第二呢？”我道：“请皇上将淑妃产子后封为鸾贵妃，以示荣宠。”他道：“这我需要回去请旨，虽较第一条多点麻烦，但料来皇上也不会拒绝，这一条我也权且代皇上先应允了。”我道：“第三，回宫之后我不居奉乾殿，也不住御坤宫，我要皇上将紫云宫赐给我做为我的静修之所。”他迟疑起来，道：“娘娘是后宫之主，紫云宫虽尊，也不过是一偏妃的曾经住处，娘娘住那儿恐怕有点不太合适，而且——也似不吉，娘娘还是要三思而行。”所谓不吉，也不过是因为曾经的主人寿数不长而已，如今的我，又能何可惧的呢？我道：“这皇后之位是他封的，他理应遵从祖法，自正坤门中迎我入宫。他虽封我为后，我却自忖不过是他一名曾宠爱过的妃子，并无甚过人之处，与其他或尊或贬的嫔妃亦无甚区别，并非是他同情同心的敌体。我言语乖谬，触怒圣颜，无颜忝居这个后位，我不是他想要的皇后，我只做自己想要做的那种女人。请你回复于他，这条若是不答应，我便不回去！”
他打量着我，微微笑了出来，道：“娘娘的话明白清楚，我定当原话转告皇上，听凭皇上定夺。”我点点头，合上眼，依旧打坐。
听他在屋中走了几步，道：“娘娘便不想知道是谁以餍胜之术暗算娘娘？”我道：“想一此人不是逃了就给杀了，再也不能为祸于我，我又何必再去追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何况，伤我最深的并不是他，我既连首恶也放过了，又理此等跳梁小丑做甚？凭他去吧。”他道：“娘娘心清眼明，果然绝顶聪明。娘娘娘也不想知道皇子们安否？”我心中一揪，怎么不想？我在这里的每一日，都要想起他们。我道：“他们是我性命所系，与我心性相通，皇上亦知我此心，若有些许不安，皇上又怎会不使人来告诉我？须知我虽可忍任何事，这件事是决不会忍的，就是拚了性命也要保得孩儿的平安，既是无有消息，想必一切安好。”他笑了笑，又问：“娘娘也不想知道皇上的近况如何？”我道：“宫中来了这许多新人，想必他很忙，要急着试试是否有一二可造之材，调理后可顶替我的位置，哪还有需要我来操心？如今既差你前来，想必我还有一二旁人所不能及之处，这才使得他不得不降尊纡贵，委曲求全。”他哈哈大笑，欢畅无比，笑毕后道：“娘娘果然洞晰世情，灵透过人，看来倒是在下过虑了。在下再告诉娘娘一个不幸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