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宇和融泽之间的战斗说不上华丽,既然是切磋,当然没有刀气剑气四处纷飞,而且没到三元,天地元气咆哮乱舞的场面不可能出现,两人动作不快,融泽施展出来的,正是齐远书馆中的那套不语剑法,不语剑法练到深处,一言不发,全心全意投入到曼妙剑法之中,不说话是因为没那个闲心说话,手中握着的剑已经融入身体之中,每一招每一式都如同翻飞上下的鹰,脚步灵活转换,剑尖划着弧线或从上或从下弯弯绕绕,但剑影始终都在对手身边不断晃动。
融泽是齐远的老学生,和流风宇一起进入齐远,只是流风宇很少跟齐远的学生抱团在一起,显得稍稍孤僻了些,所以两人之间算不上很熟,融泽在不语剑法的造诣并不高,不过却每一剑都是尽力而为,煌煌剑身在纯肉体之力的带动下,不断朝着流风公子打招呼,显然不存在给流风宇留点颜面的想法。
实际上,他的确是恨不得一剑就将流风宇劈倒在地,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流风宇和顾荷要好一些,免不了要受影响,让齐远的学生颇有怒其不争的愤恨情绪,而且流风宇在齐远学生中的人缘,说不上坏可也说不上好。
在策明殿中时,流风宇说他对顾荷讲出来的东西感触颇深,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名不副实。
那天流风公子说了假话……
他刻意不用任何一式剑招来抵挡融泽,脚步散乱,动作别扭之极,如果不是流风宇底子很足,只怕早就已经因为自己手中的四不像剑法,败北下来。
但坐支右挡,被动防守。让一向潇洒风骚的流风宇英俊脸上苦意蔓延。
阁楼之上,俞子茗身体斜斜靠于木质栏杆,连叹气都是懒洋洋的,白彬之抱着双手,抬头看天似乎又睡着了,中间的那个男子则平视前方,背着双手,面无表情,平静如一汪深潭的眸子好像自始自终都没眨过,石像一般。
融泽错身一步,剑光穿过流风宇慌忙回荡的剑网,停留在流风宇面前,离咽喉仅仅一拳头的距离。
“我输了……”流风宇悻然丢下剑,铁剑与石板地面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流风公子耸耸肩,伸出手指扒开融泽的剑。
融泽哈哈笑道:“萤火之光也想和皓月争辉,坐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流风兄,你何必要跟这种蝼蚁之辈在一起,早点割袍断义,免得误了你大好前程。”
茫茫天道下的顾荷,的确就如蝼蚁一般渺小无比,散发出的光芒也许还没有萤火那么大,跟前人赫赫成就比起来更是微茫如沧海一粟,融泽哈哈笑着说出的话,看似为流风公子好,其中的讥讽却满的溢出来。
流风宇双眼眯起道:“融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本公子做事不需要你教,做人轮不到你教,你今天面对的是我而不是顾荷,我败给你,只能说明我对这种修行方式的体会不够好,并不能说明这种方式本身不足道。”
他说完这话转身走下石台,台下众人让开一条路,流风宇看了眼站在阁楼上的三个齐远老师,走出了武殿。
……
……
中年男子看着阁楼下交头接耳离去的众人,淡淡说道:“你们怎么看?”
白彬之睁开眯着的眼道:“俞子茗,问你呢,你装什么哑巴。”
“屁话,老子什么时候装哑巴了,装哑巴的不是你么?”俞子茗瞪了一眼发福的白彬之,说道:“大师兄,依我看来,流风宇……还算不错。”
中间那个男子正是齐远的大师兄,他双手倒背,目光一直平视着前方,似乎并不局限于已经很宽阔的武殿之中,看上去酷得,分外装逼……
白彬之嘿嘿笑道:“你的臭脾气应该改一改了,在齐远中到是没什么,如果你走出齐远还是这破脾气,有很大可能会惹祸。常在猪圈边逛来逛去难免会踩上猪屎,要是有人看你不顺眼了砍你两刀,别怪我不帮你出这个头。”
大师兄转过目光看了白彬之一样,他忙缩缩头道:“我说的就是事实……”
齐远大师兄在学堂中的威信一向都很足,虽然在齐远中修为最高的不一定是他,但很多年以前的齐远只有齐老先生一个人在教习,学生们都是在一个学堂一个大殿,大师兄那个时候就是如此庄重严厉,其他的学生虽然常在他面前碎嘴,但他转过头望过来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表示无辜,然后祈求原谅。
白彬之以前并没有在齐远中学习过多少时间,但是在学堂中呆的时间久了,齐远现在的老师,曾经的学生也将这个习惯传给他,白彬之原来是游侠,而且不胖,但他现在胖了,已经不再是四方漂泊的游侠。而习惯是可以像揉面团一样重新塑造的,只要面团放的水够多……,他在齐远中渡过的时间,正如让面团变得柔软的水。
齐远老师中,大师兄庄重,或者说稍微有点死板,白彬之总是眯着眼等待睡眠,亦或者说是等待清醒,因为通常都很难分清楚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了。俞子茗则是靠在栏杆上依旧懒散,虽然顾丹宜说过齐远老师都懒,但俞子茗懒得比较特别,而且他大多数时候,都会更特别地从嘴里冒出一两句粗话。
“老子还能指望你这身肥肉?”俞子茗不屑地敲了敲栏杆,然后收起玩笑话,思考着说道:“流风宇明明知道今天他必然会败,仍然来武殿之中和融泽切磋一番,策明殿中他答应了这场比试,可能被羞辱也要去履行,重承诺而不乱许承诺,在修行上他肯定能走得更远一点,至少,他的道心不容易丧失。”
大师兄微微颔首。
白彬之想了想,说道:“你虽然很混账,说的话倒还有几分道理,流风宇是齐远的老学生,流风家不在九州十六地,但势力不小,他从小生长的环境不错,有修养有魄力不出奇,他可以不在乎大多数人的眼光,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再加上有流风家帮衬,走得不远就奇怪了。”
说完这话,白彬之饶有兴趣对俞子茗道:“你怎么评价那个叫顾荷的少年。”
“我评价不了……”俞子茗摇头说道:“评价不了,所以我不评价。”
“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俞子茗点点头道:“齐远这两代学生,出色的人不多,他和流风宇,我比较看好。”
白彬之点头道:“杜云惠清高了些,如果受点挫折,应该能成熟起来。”
“有些人很骄傲。”大师兄一直不说话,此刻突然说道:“出色的人都很骄傲,流风宇如此,顾荷如此,杜云惠同样如此,齐远中优秀的人很多,所以齐远是大宋最骄傲的学堂。”
大师兄双眼依然平视,继续用淡淡不起波澜的声音说道:“骄傲的人认为自己走的路,就不可能错。”
“其实我并不是要你们评价齐远的学生,他们的将来谁都说不清楚,天道之下,棋子太多了,棋手就忙不过来,棋盘太大,变数就更加多。就算是我们小时候,根本不可能知道现在我们能成为哪个模样。”
“京城里那位皇帝陛下来信,让我给他推荐几个学生,我拒绝了……”
大师兄声音依然平淡,似乎并不觉得拒绝九州十六地势力最大的人,是一件多了不起多风骚的事情,也不觉得这样会扫了大宋皇帝的面子,他声音仿佛带着点讥讽道:“皇帝陛下要人,我没理由阻拦,他能派人来找自己需要的人,但是凭什么要我送过去?”
俞子茗和白彬之听到大师兄说出这种好像大逆不道的话,没有吃惊地忙捂住他的嘴,然后说道小心隔墙有耳,齐远的学生骄傲,是因为齐远第一批学生实在太出名,处的位置过于重要,他们能进齐远,当然值得骄傲,但齐远老师的骄傲则不同,他们的骄傲,就是齐远的骄傲。
俞子茗摩挲着栏杆,想了想说道:“但是我们怎么答复他?”
“为什么要答复?”
大师兄说完这话,抬步往武殿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