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石涟江边那场谋杀,让顾家小公子从此音讯全无,顾家找了十来年终于有了眉目,顾丹宜当然高兴非常,顾荷拿着走后门得来的几本书,也很快活,顾丹宜说话时的表情再联想到她故意在重音说出名字,顾荷也能猜得到或许和自己有些关系,但他现在没有去想更深层次的事情,只是抱着书块块乐乐……回家。
烟萝见他抱着书回来津津有味自在看着,突然说道:“哥哥教我识字好不好。”
烟萝愿意识字,顾荷打心底还是挺高兴的,从书房中找出几本比较简单的书,然后放下手中正在看着的,欣然答应了烟萝。
小女孩很认真地听着哥哥教自己念书,教自己磨墨,教自己写字,很兴奋发音不准地念着纸叶上的文字,歪歪扭扭写下来,倍儿有成就感,不时拉着顾荷问这样对不对,那个好不好。
顾荷很耐心地教着她,想着她来汴溪也为时不短,却从来没吃过汴溪城里的那些烤鱼,甜甜圈,庙会集市更是从来没有去过,看着烟萝身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显得破烂的衣服,顾荷心里泛着酸楚,自己的确不能长久以往呆在齐远。
第二天他在院子中一天没有外出,流风宇来过一趟吃了点东西又走了,顾荷叮嘱他给烟萝买几套衣服后,收拾碗筷继续陪着烟萝,顺便吧书房里的书拿出来看看,原来他在这个书房中看过的书实在是太少,现在趁着有时间就都翻出来瞧一瞧,而且多一点时间陪着烟萝,也让小女孩能多开心一点。
陈年书架上的灰被顾荷打扫干净,墙上的那些字帖也被他取下来吹赶紧重新挂回去,看到第一天来齐远时画的那幅画,他咧着嘴角欣赏了一会,将之取下来,卷在一起放好,然后慢慢地从书架里找着适合看的书籍。
他取下一本书,弹弹扉页,坐下来细细阅读。
一边看书一边教习烟萝,不起眼的小院子中时间飞快流逝着。
第二天他没有继续去书馆中看书,顾荷想着先把书房里原本属于俞子茗的这些书籍都看完再去,虽然他是选着读,可也用了不少时间在这上面,烟萝本身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儿,也看得懂不少书页上的文字,一手写出来的东西不再像开始那般鸡抓的一般,得到哥哥表扬,小女孩高兴得又蹦又跳。她身上已经换过了流风公子买来的新衣裙,白色轻纱,拆散后在脑后头发上扎起的蝴蝶结,显得她更加可爱,更加纯真。
顾荷伸伸懒腰,看到已经渐是黄昏,想着该是准备去做饭的时候了,流风宇每天都要来混饭吃,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来一次,有时候是中午来,有时候又是晚上来,今天中午流风公子已经来过一次,晚上应该是不会来了,藏起来的那块肉可以切了做成肉粥,再加上条鱼,今天的晚餐可就丰盛非常了。
他正准备关上书站起来,突然看到书里飘落一张纸,他低下头捡起来,上面密密麻麻的一段文字。
“三元之境,精气神之间本不该有必然的联系。”
顾荷心中一怔,忙接着看下去。
“有精有气,能入三元,精气圆满,才会自然诞生神念,但是老朽认为,神念自诸人出生的那天起,就自然存在于身体发肤中,存在于飘渺识海中,精气圆满则神念自然饱满,逸出体外,始能凭心而看,而后走上步步玄机的修行大道。”
“然千百年以降,世间众生,天下诸人,皆认为精气不圆满,则神念不可闻,老朽不甚赞同。”
“若自身引导,为何不能现有神念,再有精气二者?但因老朽写此文之时,早过三元,不能反复自身重回昔年,故而徒言乱笔。”
他翻到反面,是一篇锻炼神念的方法,无外乎是常用,常想,常看,常听。
短短不过百字,却让顾荷陷入了沉思之中,浮念然给他说过要走属于自己的路,他在策明殿中也提过为何武学招式就一定遵循前人所创,但因为自己对三元之境的修行方式非常不了解,所以完全想不到有任何一种方法能让自己获得失去的力量。
烟萝唤了几身,没有听到顾荷答应,也习以为常,她有时候让哥哥帮着自己看看字写错了没有,也会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就现在不清楚的字下面做个记号,等着顾荷回神的时候再去问他。
她却不知道那段话给顾荷的震撼到底有多大。
若是浮念然在,那么想必他会极为赞同这位前辈所写出来的这些东西,感想人之不敢想,敢做人之不敢做,是邋遢道人教给顾荷的理念,至于他自己是否如此,就不得而知。
但这种理念给顾荷的影响实在太大!
如果是齐远随便一个学生看到这张纸,说不定会嗤之以鼻,不屑地扔在脚下踩上几脚,然后在某天扫入垃圾堆中,因为精气圆满才能有神,千万年来一贯如此,从未有过区别,从未有过例外,又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但得到的是什么?还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花去光阴一无所获,神念这个东西,只有在他们感应体内真气真元的时候才依稀露出那么一点,就像每晚升起的那轮月光,每天准时准点出现,然后又准时准点消失,任谁也别想留住重指间缓落的如斯月华。
顾荷没有听到那么多关于三元的说法,齐远也没有哪个人,包括俞子茗这个时候知道他看到了这张纸。烟萝不懂修行,现在忙着写字乐不亦乎,自然没有某一个人这个时候走到他身边不屑道:“什么破东西,要能成功早就有人成功了。”
正因为顾荷不了解,所以不害怕,就像他不知道康乐王府有多大势力,府中有多少高手,他不知道汴溪三家的魄力决心,汴溪府衙到底有什么不可知的原因,不知道大宋的水有多深。
何况就算他知道,也不一定会害怕,因为从很远很远地方来到这里的少年,是一个一根筋的家伙,还是一个容易头脑充血的家伙。
着张纸给他的,是希望,是自己不曾想过的那一闪而过的灵光,既然看到了,当然不容许错过,若是继续碌碌无为生存下去,且不是辜负了他每天顶着晨露爬上九溪的山顶,且不是辜负了他每日在深潭边苦苦挥动手中的弯刀,更辜负了他在心中嘶吼着老子永远不死的那句话。
就如同将要下雨的天,突然有了一把伞,如同笔直陡峭的山,突然有了一条路,如同宽广咆哮的河,突然有了一座桥,虽然伞可能是破的,路可能更加艰险,桥可能是一座搭在河上的枯树。不过相比望洋兴叹,无可奈何痛苦万分的少年来说,等于是暗夜里唯一的那束光,如何不值得去追寻?
顾荷此刻的心情激动荡漾难分难解,抬起头来擦去流到腮边的两行泪,颤抖着手将那页纸放到怀中。
他站起来走到烟萝身边,看着烟萝歪歪扭扭写着字儿道:“烟萝饿了么,我们今天加餐,就把那只留着的鸡宰了好不好。”
“恩,”烟萝高兴把手中的笔放下,搓搓小手上沾满的墨迹道:“哥哥,烟萝写得好不好?”
“比哥哥写的还好。”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来?”顾荷想到自己写得更丑的毛笔字,有些尴尬但很快被冲散,他此刻的心情极为难以言喻,似悲似喜要哭还笑,终究化作对前景的期待,信心如同初春的小草重新在春雨自滋润下的土壤中冒出,然后摇摆着吸收暖暖的阳光。
关于能不能修行,能不能重拾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这几天来顾荷很少去想,他不敢去想,没有方向的路,比起有方向却极其艰难的路,更让人感觉到茫然恐惧不可自禁。
三元之境,的确没有人说过不能先修神,而后修精元,但也没有人说过能先修神而后修精元。
但现在这条路是顾荷唯一的方向,他不得不去走,尽管没有任何前例可以借鉴。
常用,常想,常看,常听。
常用,是指经常使用神念,这点当然无可厚非,顾荷一直以来都知道一个道理,所谓刀不磨要生锈,尘封在鞘里的时间久了,就算是出鞘的时候依然光彩夺目,寒气深深,可毕竟还是沾染了一丝锈气,神念这东西经常用,经常锻炼,才能更好地掌握如此神秘,如此不流于俗,如此特立独行的东西。
常想,则是指要经常思考,这个就不仅是神念了,就算是如杜云惠那般骄傲的人,一心认为前人武学招式有大用处大境界大机缘的齐远高材生,都明白一味苦学苦练可以成为一代高手,但没可能成为风靡几代的巅峰人物。
常看,看的不是书,不是顾荷怀里的那张纸,看的是心,看的是世界,这个心,乃是道心,换句话说就是坚持下去的决心与毅力,至于看世界,看的当然是红尘浊世中纷纷扰扰,千般情感,万般无奈,
常听,这个东西顾荷就完全不明白了,纸上对这句话纸上一笔带过,想来那位一时突发奇想给了后人一个继续修行希望的前辈,正在表示老朽也不太清楚的意思,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顾荷边吃饭边想着这些东西,颇有些迫不及待尝试的想法,但他知道欲速则不达,如江河翻滚的心情其实不适合立刻就去修行,最好还是要做到波澜不惊,如风拂过山岗而山不动,如月照湖泊而湖不惊,那样才能更快地进入某种奇异的状态,做事修行也能更加事半功倍。
烟萝天真的大眼睛闪动着看着哥哥,顾荷不断地给她的碗中夹着菜,叮嘱小女孩记得要吃饱要吃好。
今天中午因为流风公子不告而来,午餐远远没有晚餐丰富,院子中的食材存货其实不多,顾荷抠门有着光明正大的借口,那就是为了烟萝,就像他在烟满上中决然走出山里,一路被追杀来到烟满山外,直至被废掉丹田,乃至被废掉希望……
看着女孩吃的鼓囊囊的腮帮,始终抬头看着自己的双眸,顾荷笑了笑,心情也自然愉快放松下来,晚餐结束后收拾东西的手不再颤抖,他从厨房中舀出一瓢清水洗着锅碗瓢盆,老神在在哼着谁都不懂的歌儿,至少烟萝就在茫然睁大双眼看着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哥哥。
顾荷继续老神在在哼着歌:
“大风吹过的那年月哟……”
“有一个迷路的姑娘哟……”
“少爷我牵着她的手哟……”
“少爷我洗洗,少爷我风骚,少爷我得意……”
烟萝偏着头疑惑问道:“哥哥,你怎么把那个碗一直洗了这么久?”
顾荷摸摸鼻子,感觉道鼻翼上的冰凉,回过神道:“哦,这个……不洗不干净啊。”
“可是你已经洗了好久了,”烟萝指着天空道:“哥哥你看……弯弯的月儿都出来了。”
顾荷郁闷道:“没事儿,再洗一会,就能睡个安稳觉了,烟萝乖啊,这种小事不要计较。”
“恩。”女孩认真地点点头,继续蹲在那里看少年有一下每一下擦着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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