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沈佳田和武闵正在吃饭。隐隐听得院外有孩子的欢笑声和女子的喝斥声。武闵大惊失色,密山自他记事以来便无外人来过!他急急地往外奔去。沈佳田叹了口气,蔫蔫地跟了出去。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着浅蓝色衣衫欢快地奔进院子,一头撞进武闵怀里。这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竟比沈佳田还要美上几分。
“阿越,小心些!”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女子身材丰腴,眉目端静,她身后正是刚下山不过几天的褚元霜。
“师父。”武闵放下戒备。
“阿闵,这是你陈姑姑!这个,是你师弟阿越……”褚元霜话未说完,陈越已越过武闵,循着饭菜的香味冲向饭桌了。
“师弟?”武闵奇道。刚才那一撞,他已觉察到那孩子没有半点武功,且身体有隐疾,半不适合习武!
“阿闵也觉得阿越长得不像男孩子吧?可不,生得是俊美了些!”陈芷芬温婉地一笑,让人颇生好感,“不过当着他的面可不能这么说!这孩子让我给惯坏了,脾气大着呢!”
沈佳田站在一边神游天外。该来的还是来了!陈越倒底还是来了!该怎么办呢?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褚元霜看沈佳田面色不愉,以为她是为自己食言而不开心,忙陪笑道:“七七,来见过你陈姑姑!看,舅舅怕你在山上不好玩,特意带了你二师兄上山陪着你!”
陈芷芬蹲下身子,笑意盈盈地道:“你就是七七么?多水灵的孩子呐!”
沈佳田猛地扑进陈芷芬怀里,用力地抽了抽鼻子。陈姑姑也是和舅舅一样,对她真心疼爱的人!
“姑姑,快来吃饭!”陈越在里屋大叫着,“这炙肝和你做的一样好吃呢!”
几人进屋后,陈芷芬大吃一惊:“这就是七七做的饭菜么?可了不得!做炙肝的方法和我真是一样的呢!”
沈佳田已不再惊慌,又往奶娘身上推。陈芷芬喟叹道:“你奶娘和我真投契呢!没有几个人会做炙肝时略抹些苦胆!世人都倒苦胆极苦,却不知炙肝加上苦胆入口松软却不糯腻,还微有回甘!”
褚元霜生怕沈佳田听到提起秦氏又伤心,忙张罗着开饭。饭菜不够,陈芷芬麻利地系上围裙,不多时便又烧出两菜一汤,外加半锅粟米饭。沈佳田吃得百百杂陈,既为陈姑姑和二师兄能来到自己身边而欢喜,又为二师兄将来的命运而痛心。
陈芷芬说陈越脾气大其实有些言过其实。他只是被娇养着,时不时地戏弄一下沈佳田,真到沈佳田有难时,他比谁都着急。
既然无法改变,不如顺其自然!沈佳田忽地了悟。离那一天还有八年!这八年中,她一定要想办法别让悲剧重演!是了,武闵也不是同样的么?也许自己前世死之间刺杀的就是他!但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再做出足以让她杀他的事了!
心中郁积的愁虑一舒,沈佳田吃得极为香甜。
饭后,褚元霜打发武闵带着陈越和沈佳田出去玩。他知道陈芷芬一定有话对他说。他一边用武闵伐来的木料盖屋子,一边等着她的到来。不能怪武闵做事不得力,是他这次下山回来得太快了。他刚下山不久便碰到了只身带着陈越北上的陈芷芬。
两间小屋子做成了雏形,门外莲步姗姗。陈芷芬倒底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受过良好的教化,老远便轻咳一声,再缓缓走进:“褚大哥喝口水吧!不赶的,屋子造不好,明儿接着造便是!”
褚元霜真是渴了,一气喝完一盅,笑道:“不赶在天黑前造成,今晚你和阿越住哪里呢?我这里简陋得紧!”
陈芷芬眼中微澜:“褚大哥这些年还是一个人么?我以为……”
“你以为我在十二年前便死了么?”褚元霜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陈芷芬低叹一声:“元秀她……走了四年了呢……你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褚元霜将手中一根儿臂粗的木棍一把捏碎,恨声道:“我怀疑沈将军一家灭门之事与张世琛脱不了干系!”
“太子?”陈芷芬脱口惊呼,“太子还是昌平王时,与沈将军交好。二人亲如兄弟,甚至还结了儿女亲家!怎么会……”
褚元霜冷笑,亲如兄弟么?他当年还曾与张世琛义结金兰呢!结果如何?最初那事的确是他做错了,可他已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了一个男人所能承受的最惨痛的代价!而张世琛仍然不肯放过他!逼得他在密山之中隐居十二年!
陈芷芬见褚元霜面色不愉,便转开话锋:“我看阿闵这孩子面善得紧!我思虑半日,觉得他倒和我当初在望京时有过几面之缘的昌平王妃……”
“你认错人了吧!阿闵是我抱回来的孩子!”褚元霜冷冷地打断了她。
“一定是我看记错了……”陈芷芬有些不安了,刚才她一时口快,又犯了他的大忌。
“芷芬,你记住,阿闵是我的徒弟,我的报仇雪恨全靠他了!”褚元霜十多年来第一次向人吐露他的复仇大计。他能将陈芷芬带上山来,便不想再瞒着她!以后好多事,还得她帮忙才是!
褚元霜能把这事对她说,足以证明他已将她当成了自己人!只是可怜了武闵那孩子。不过小半天的接触,她已感觉到褚元霜对武闵不太上心了。陈芷芬沉默片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褚大哥想要怎么做,芷芬永远听你的!”
褚元霜避开她的目光,开始为小木屋钉窗户了:“芷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着阿越的面我不好多问。阿越这孩子长得和你真像呢!都道男孩肖母,是大孝之人呢……”
“阿越不是我的孩子!”陈芷芬按住他手中的铁锤,逼视着他,“我在得知你出事后没多久,便赶上宫中放宫女出了宫。阿越是我捡来的孩子!我一直没有成亲!”
褚元霜狼狈地别过头,讪讪地道:“真是可惜呢!不过,养子未必不如亲子……”
“褚大哥!”陈芷芬话里已带着哭音,“不要说元秀是已经去了!就是她还活着,你与她也无半点可能!她爱的是沈将军!她是沈将军的如夫人!她一向只当你是她的亲哥哥!”
最不愿被人揭开的疮疤还是给血淋淋地揭开了!褚元霜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沈佳田的娘亲褚元秀其实是他父母还在世时收养的一个孤女。那时,他、元秀,还有陈芷芬一起无忧无虑地玩耍嬉戏。褚家尚武,褚元霜自幼随父亲学得一身好武功。而元秀却是一个娇弱多病的女子。从她十岁时被褚家收养便一直小病不断。这也是褚元霜潜心学医的原因。后来,双亲病故,陈芷芬进宫,元秀偶遇大将军沈弘……
“褚大哥,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想了好么?”陈芷芬蹲下身来,哀柔地道,“有道是,怜惜眼前人……我,我……”
褚元霜恍若从梦中惊醒。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翠莹莹的耳坠子,喃喃地道:“这是元秀的呢……当初她生下七七,我潜入将军府见过她……她说,这是昌平王妃与她许下儿女亲家的文定之礼……”
陈芷芬掩面低泣着跑开了。
“舅舅,舅舅!”沈佳田迈着小短脚跑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串三寸来长的鲫鱼。鲫鱼用一尾草茎从鳃里穿过,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师兄……应该叫大师兄了!是大师兄捉的呢!他说,让陈姑姑给我熬鱼汤喝!”沈佳田喜滋滋地道。想通了之后,她觉得又找回了当年那种幸福快乐。
褚元霜握着耳坠子才回过神来,涩涩地一笑。
“陈姑姑她怎么了?”沈佳田眼尖,看到他手中的耳坠子,很自然地和陈姑姑刚才踉跄的背影联系在一起了。
褚元霜怜爱地抚上沈佳田红扑扑的小脸,“七七还小,大人的事不要多问!”
沈佳田猛地忆起过往种种,试探道:“七七之前说的不要舅舅带个舅母回来……嗯,如果舅母就是陈姑姑的话,七七很喜欢呢!”
“七七——”褚元霜颓然地别过脸,闷声道,“舅舅这辈子有你送终便好了……舅舅是不会成亲的!”
沈佳田隐隐觉察到了些什么,可一时又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