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本是奥本海默最美丽的时刻,但是突如其来的一片阴云,不但遮挡了晚霞,还带来一阵闷热。
由于昨日的球迷骚乱,今天香榭丽舍大道的游人少了许多,而临近一处专为游客泊车的停车场内,也不见往日密密麻麻停满车辆的情形,只有十几辆车子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在其中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车内,伊莉莎白.李独坐在驾驶座上,不时看看时间,心情烦闷的好像此刻的天气。
在又拿出化妆盒补了补妆后,她象牙般光洁的脸上,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痕迹大部分已经看不出来了,唯一的缺憾只有依旧带着点点血丝的眼睛。
车内的空调一直开着,可是这里仿佛比外面更加憋闷,她狠狠地把化妆盒丢进手提袋内,然后提着包下了车。在重重地关上车门,走出几步后,她突然想起,空调还没关,但是,这只是让她的白色高跟鞋在接触地面时,微微晃动了一下,而后便在连续而密集的嗒嗒声中,快步出了停车场。
15分钟后,她来到一条偏僻的背街,在一座仿古宫殿式建筑前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略带俗气的招牌——“凯撒宫”,微浓而又带着点英气的眉毛微微蹙动,而后她便从腕上的手表上,轻轻抠出一个纽扣大小的耳麦,塞入耳中。
“接巴叔……”
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姐吗?他还在里面……”
“知道了,巴叔,我就在外面,你出来接我一下。”
电话那头微微停顿了几秒,才说道:“好的,我这就出来。”
……
……
0号包厢的门口,伊莉莎白对她称为巴叔的中年男人说道:“巴叔,昨天晚上和今天白天您都没有休息,您快点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这里……”巴叔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担心。
“没事的,有他在……”
巴叔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道:“好吧。”
等到巴叔离去后,伊莉莎白在门口犹豫片刻,终于一把推开了包厢的门,大步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有十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孩子,她们三三两两,正在肆意玩耍,唱歌喝酒,划拳嬉闹,好不热闹。而茶几上也摆满了各种吃剩下的小吃还有一大堆的空酒瓶,一片狼藉。
混合着酸酒气与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的气息竟然让伊莉莎白的眼睛感到有些刺痛,她飞速扫视了一周,目光最终停留在一旁的一个沙发上,上面一个黑发男子正呼呼大睡,从沙发边沿垂下的一只手里,还攥着一个空了的酒瓶。
突然见到一个陌生女人进来,众多女孩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只见那女人微微偏了偏头,朗声道:“都出去!”
那女人只是一身式样简单的白色职业套裙,可这些一贯对穿着服饰有着极高敏感度的女孩们,她们很快就发现,那白色套裙的剪裁和衣料绝不普通,更有眼尖的,发现那女人胳膊上挎着的、略显老气的手提袋,似乎是LV去年的限量纪念款。
虽然那个女人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但是她的语气里有种淡淡的毋庸置疑的味道,女孩们心中暗笑着,夫人查岗啊!
女孩们纷纷站起身来,鱼贯而出,只是她们略带遗憾,因为那个男子叫了许多姐妹却又飞快地把自己灌醉,这种既挣着钱,又白吃白玩,还不用陪客人的好事,今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
关上了门,也关掉了音乐了,包间内安静了下来,伊莉莎白慢慢走到熟睡男子的身旁,把空酒瓶从他手里拖出,放到了地上,然后挨着他,侧着身子轻轻地坐下,仔细端详着那张熟睡中的脸。
昏暗的灯光下,脸显得越发白皙,轻微的鼻鼾声悠长平稳,半蜷着的身子像个熟睡中孩子,宁静之极。
一股爱怜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再看到那件米色T恤,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伸手翻开T恤侧面的下沿,两片布料的结合处,有一个地方微微歪斜,显得有些不平整。她更加确认了,这正是很多年前的一次情人节时,她送给林曦的那件T恤。
那个时候,她转入联邦高等军事指挥学院才一年多,比林曦低两级,学的是军事后勤管理专业,而认识林曦不过半年。
她那时也并不缺钱去买一件名牌,只是那年特别流行亲手制作礼品,于是她便买来了这种“爱心半成品”。虽是照猫画虎,可她从没干过这种活,还是一剪刀把布料裁剪的有些歪斜,在用衣料胶水粘合时,那个位置总是有点不平整,后来她又多抹了一点胶水企图扯平,事与愿违,那里更加不平整了。
只是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还保留着这件连地摊货都不如的T恤,泪水突然涌上了伊莉莎白的眼眶……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突然,林曦动了,他一伸手把伊莉莎白揽入入怀中,嘴里还不断念叨着:“美女,来喝酒,喝酒啊……怎么,我的酒呢?哪里去了……服务生,拿酒啊……”
伊莉莎白本来并未挣扎,只是她发现,林曦说话时居然还是闭着眼睛的,于是她狠狠地推了一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这下林曦是真的醒了,半靠在沙发上,睁大的眼睛里先是迷惑,再是慢慢清醒,而后转为惊讶,到最后却是炙热起来……
四目相对,浓情似火……
猛然间,林曦扑了上去,把伊莉莎白白压在身下,白色短裙被粗暴地掀了起来。
“衣服压皱了……”
伊莉莎白用手推了几下,发现根本没用,于是徒劳地把手放了下来,只是在无意中压到了一个遥控器……
很大的音乐声突然响起,小舞台上亦是幻化出男男女女强劲的伴舞,霓光闪烁,激烈的鼓点回荡在房间内,震荡耳膜……
很快,她便迷失在这强烈的节奏当中……
……
……
一场大雨过后,被洗刷一净的香榭丽舍大街让人觉得十分清爽,朵拉树细细的枝条上串联着一颗颗小水珠,在华美的霓灯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仿佛一串串亮晶晶的宝石,闪烁着七彩光芒。
夜深了,街道上的人并不算多,而且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在街灯下、朵拉树旁,或是手拉着手并肩漫步,或是相拥在一起尽情热吻,除了因为骚乱而偶尔出现的巡警,空气里全是甜蜜的味道。
在南大道临近星空广场的街口,一男一女正漫步走来,虽然他们的穿着有些不搭调,也没有手牵着手表现出亲昵,但是此时任何人见到,也只会把他们看做情侣。因为,街灯下的两个身影是如此协调,高矮胖瘦再改变一分,便会破坏这种协调感。而他们步履亦是像专门练习过一般,每一步都那么恰到好处,既不会拉远彼此的距离,又不会因为迈过一个台阶便不小心磕碰在一起。
他们已经这样走了快一个小时了,自东向西穿过大半条香榭丽舍东大道,在转过街口,面对前方豁然开朗的星空广场,伊莉莎白说道:“脚有点累,我们去坐坐吧。”
低头看了看那双精巧的白色高跟鞋,林曦点了点头,两个人便向着广场中央那巨大的奥本海默雕像走去。
事实上,星空广场其实是两个广场,北面国会大厦前的那片稍小的广场名为协和广场,南面奥本海默纪念馆前的广场名为星空,由于伟大的奥本海默的缘故,星空广场似乎更加著名,长久以来,提及首都的广场,民众仍然习惯于统称为星空广场。
泰塞河正从这两个广场中间穿过,横跨在河上的日落桥把两个广场连接在了一起。高高隆起,有着优美拱形的日落桥虽然在游人过桥时不得不去爬几十阶台阶,但一般没有人会去抱怨,因为这正是奥本海默最美丽的一景。
正是从这座桥开始,泰塞河在流入碧浪湾前再无一座桥梁,傍晚从太阳海面落下时,游人可以在桥的东边,看见火红的太阳从圆拱里缓缓落入水面,染成红色浪花辉映着两个同心圆,壮美之极。
这虽然让交通有些不够便利,但是为了保留这一景,奥本海默的市民们亦是毫无怨言,并且引以为豪。
此时此刻,在这里没有日落时的那份壮美,然而大雨过后,阴云散去,天空中的星星更加透亮,使得此时的星空广场更加名符其实。而伫立在广场正中央的奥本海默雕像,双手后背,侧头仰望星空,星光在他棱廓分明面部曲线上镀上了一层亮色,使得他粗狂的面部有种豪迈的气势。
这个由著名的雕塑艺术家罗素原创,后被按比列放大的雕像,在当初的艺术创作中,罗素很好的把握了奥本海默这个科学狂人的独特气质,雕像面部虽然只是大刀阔斧的抽象几笔,却是把他那种自信、奔放、狂妄、顽固的混合气质,完美地表现出来。
历史上奥本海默本人,在其伟大的一面,是毫无争议的,而又有不少人,并不喜欢他狂妄的性格和不太检点的生活。
在刚刚从实验室里验证了亚空间跳跃法的可行性后,第一时间里他没有知会实验室的投资方,也完全忽略了整个研究小组对这个伟大发现所作出的贡献,便在互联网上上传了所有的试验资料与数据,并把所有功绩归功于自己。在他的回忆录里是这样记述的:“如果没有我比天才更加天才的大脑,那些庸碌的人即使花上一百年的时间,也不过是在计算机上做无数个毫无意义的运算。”
在互联网上直接公布了这个伟大发现,共享了全部的数据,这让亚空间跳跃法没有沦为某个国家垄断这个技术、并以此压榨其他国家的工具,全世界的人都因此获益,并避免了有可能因此引起的世界大战,还引领地球人类步入太空,泽披后世数百亿人。因此,他伟大的一面是毋庸置疑。
但是,这个有着日耳曼血统的家伙,在取得了无与伦比的荣耀的同时,那张狂的、目空一切的性格,亦是给他在史书上留下了点点瑕疵。
在有记者问他,为什么选择在互联网上公布所有数据的同时还公开了自己的名字,难道不担心自己国家的国民会记恨吗?
他答道:“我不想隐姓埋名,因为我为我的成就而骄傲。我不想成为某个国家或者某个民族的英雄,因为我要成为全人类的英雄!”
而后,在不同的场合,他亦是管不住那张嘴。
“……请不要拿我和牛顿、爱迪生、诺贝尔、爱因斯坦这些家伙比较,我比他们全部加在一起还要伟大!”
“诺贝尔物理奖?……无所谓了,只是和那些平庸的家伙们名列在一起……嗯,瑞典国家银行和挪威议会是不是可以再增设一个特别奖?……”
在作出那个伟大的贡献后,奥本海默似乎耗尽了所有的智慧,他的后半生在科学领域中再无一个、哪怕是极其微小的贡献。而他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四处演讲出书,并呼吁和组建了一个名为“全人类和平大同组织”,组织目标为消除人类之间一切的隔阂、边界,致力于人类世界的和平共处,首届主席即为他自己。
后来,在和多个女下属闹出绯闻,以及酗酒、吸毒,甚至猥琐儿童的丑闻后,他由于越来越败坏的形象被驱逐出了这个组织。失去了发起人,这个组织反而越发壮大,在后来各个国家为建立统一的联邦政府所进行的合并谈判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2398年12月30日,奥本海默逝世,遗嘱中,多达9个的私生子没有获得一分钱的遗产,数额依旧巨大的财产全部捐献给了一个民间组织,这个组织的目标就是推动在全世界各个国家允许同性恋合法婚姻。
这就是卡尔.奥本海默,一个传奇式的伟大人物。
就在他巨大雕像的基座前,一排情侣椅上,一对情侣呼吸着湿润清爽的空气,依偎在一起,互诉衷肠。
爱情的欲望与生理上的欲望,虽是相辅相成,却又不尽相同。纯粹的欲望满足之后,只会剩下空虚;而拥有爱情的欲望得到满足后,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种相处的感觉,哪怕是一件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会说的津津有味,听者不厌其烦。
只是有些话题进行的不是很顺利……
“你的力气似乎比以前大了好多!有几下抓地我好痛……”
“嗯……可能在外环长了些力气吧。以后注意……”
“还有以后?……你这次来奥本海默能呆多久?”
“这个……还不清楚……”
“不想说就算了,你一撒谎,我就能听出来!这么些年了,你一点进步都没有,还在我面前撒谎……”
“……”
……
“自从你出事了以后,我爸就把我带回阿尔伯特行政大区,整整盯了我三年……”
“不要说这个了……”
“对不起,我家里……”
“说了不要说这个了!”
“……”
“好了,我小姨从那以后也再没联系过……我能理解……”
……
“你在外环的生活真是像你说的那个样子?”
“差不多吧……”
“那你们部队里怎么还会有那么下流的人?”
“什么?”
“别装糊涂了,那你们部队里偷拍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
“被偷拍的人是我远房表妹……多么天真的女孩啊,才刚满20岁,一心就想为前线的官兵出点力,组织了些人大老远的跑去慰问,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事……”
“……”
“你不打算帮忙去查一查?”
“查什么查!我知道了以后就没让下面的人再传了……你想啊,那种环境,女人又少,出点这种事情也正常……”
“你刚才不是才说了?那里环境不错,风气也好……”
“我是说作战的风气好!”
“胡扯……”
……
“我打算明年年初就回去,提前做做宣传,家里希望我能参加当地的区议员选举,哪怕这次选不上,也能让选民熟悉一下……”
“那你现在在奥本海默做什么?”
“在我父亲手底下锻炼一下啊……”
“你父亲不是议员吗,你在下面做文秘工作?”
“我父亲还是士兵权益委员会的一个委员,委员会的工作很多,我在那里帮忙……”
“……”
“喂!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你又撒谎!”
女人感觉总是很敏锐,伊莉莎白清楚感觉到,林曦在听到士兵权益委员会这几个字的时候,身体猛然僵硬了一下……在她毫不退让的眼光中,林曦想了想,解释道:“没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委员会管的地方有些多……”
“有吗?”
“嗯……后勤供给,军营条件改善,日常消耗品采买和运输……虽然看似不很重要,但很多还是都属于军事机密的范畴,属于国防部管,大部分也就是阿卜杜勒那里……这些事那个委员会总在插手,尤其是还鼓动让地方插手,更不应该……”
“我觉得没什么呀,总是为了官兵们好!”
“你不懂……”
“我懂!”
伊莉莎白自信的语气,让林曦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伊莉莎白突然说道:“12舰队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林曦猛然坐直了身子,望向女友,一直依偎着的身躯间拉开了一道缝隙,那里原本依偎温暖的热度,瞬间就在清凉的空气中散发得干干净净……
伊莉莎白注视着林曦的眼睛,又说道:“我也知道,你手下有不少人,是当年的知情者,原来也是12舰队的官兵,还做过很多年的海盗,你要是能让他们站出来,把当年的真实情况说出来,我父亲,还有很多正义的议员,会尽全力帮助他们的……”
林曦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根本没有切实有力的证据,如果有,当年我早就帮助他们了……”
“只要他们肯站出来,本身就是个强有力的工具!”
伊莉莎白此刻的语气,仿佛是一个政界的女强人,语气中充满着煽动的力量。
“工具?”
林曦猛然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这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女人,保养极好的面容一如当年那般青春靓丽,只是他突然发现,眉宇间的气质却已然不同,一种陌生感慢慢涌上心头……
“他们是人,不是政客斗争中的工具!”林曦怒道。
“我是为你好……你知道吗,整个委员会一直在盯着你,如果你不让步,他们可能会采取行动,拿偷拍事件控告你,因为你是那个部队的主官……”
听到此言,林曦更加愤怒了,脖子间的青筋暴起:“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是!”
“你在撒谎!”
……
……
午夜时分。
星空广场上,两个巡警发现了一个年轻女人独坐在一张情侣椅上独自抽泣,周围早已空无一人,他们走上前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那女人却是摇了摇头,然后很快擦干了眼泪,腰身笔挺地大步离去了……
泰塞河畔,一个疲惫的身影在朵拉树丛间往复徘徊,他身旁,那绵绵不绝的河水,带走了被雨水打落的黄色小花……
漫长的十年啊,当初纯真的爱情已然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