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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张筱峰广文鸿卓,江苏华亭人。弱岁工词,初效姜、张,後乃扩充於南北名家。有所仿拟,必神似,而尤严於声律。寝馈於此,几四十年。吴门戈顺卿精於倚声,引为同调。同治戊辰,余倡修华亭海塘,倚为董率。每赴工即相见,赏其风雅,初不知深於词也。[筱峰先生曾任元和司训,与余为忘年交。嗣後来苏,秘枉过。乱定,重来郡中,故友凋零殆尽,益官于余,意兴不衰。别则书扎月必再至。诗词橐先曾付刊,乱後重刻者,仅词一卷而已。卷中皆佳构,迨晚年,未免老笔颓唐矣。钟瑞参]越十年,始见绿雪馆词钞,南汇张啸山学博文虎序述如是。读其豆叶黄即景云:“水云凉护白鸥眠。野渚无风堕碧莲。Ы乃一声何处船。板桥边。独树斜阳引暮蝉。”又喝火令云:“雾重莺衣润,烟浓蝶梦迷。片阴催雨上罘ぜ。禁得纱窗闲坐,重忆簸钱时。旧恨风吹絮,新愁茧擘丝。瘦怜伊。带减春衣。越是无聊,越是子规啼急,越是落花飞。”小令不多作,好为长调,如大、穆护砂、三台、宝鼎现等作,皆摹仿入微。尤爱其上已後二日,访春虎阜,用白石琵琶仙调,全仿四声,无一异者。词云:“轻暝收烟,好春在、闷绿慵红时节。莺燕争逐东风,娇吭脆流叶。寻梦影、溪山未隔。又何许、那人兰楫。玉鼎听茶,银屏品竹,前度明月。纵犹有、当日吟俦,但蓬梗、江涯易分别。兜我十年心事,枉欧边重说。斜照里、真娘墓草,替落花、卷起香雪。且更商略新词,洞箫吹彻。”

朱紫鹤布衣词

与张筱峰广文词并刻者,有万竹楼词选,乃吴县朱紫鹤和义所著也。张啸山序言:“紫鹤祖居莫峰下,而常客松江,郡席故资,他无嗜好,独喜为长短句。常与其乡先辈戈顺卿游,多闻绪论。故其为词,持律甚严,而用意深细。中年得姬香滨,闺房静好,唱和为乐,人谓神仙中人。比遭乱倾覆,姬骂贼死。君逃难奔走,转徙浦江南北,索居凄怆,有不堪回忆者。余始记前在白门,啸山曾为香滨索词,盖即朱君之姬也。词中多佳句,有二事可想见其为人。一则明季广陵妓王修[A134],色艺双绝,初录乐籍,继悦禅宗,工诗词,兼善丹青。暇日在各选本搜辑,得倚声二十四阕,录成一册,名曰草衣道人词。其中忆秦娥调多情月一首,最为风流蕴藉。依其原韵成两阕,书於册尾。词云:“多情月。嫦娥不忍轻离别。轻离别。金阊亭畔,梦圆月缺。相思怕向人前说。鸣蝉抱树声声咽。声声咽。梅花香里,此心不灭。”[原注云:修微筑生圹於西湖,遍植梅花,有终焉之志。後经吴门,为俗子所窘,乃依许誉卿。後为女冠。]“多情月。名花照澈秋风别。秋风别。骊歌一曲,唾壶敲缺。一生落魄从头说。邀梅与语同心咽。同心咽。飘零卅载,烛销香灭。”[原注云:修微木兰花影语词,有“梅花无雨寒心咽”句。]一则读贺方回词,因其下语雅丽,用韵精严,为北宋一大家。遍购其集不得,就各选本搜得百二十阕,编分两卷付梓,因填梦横塘。词云:“吹残梅雨,路出横塘,组成云锦盈叠。客到江南,写不尽、春情辽阔。思系温柔,气吞江汉,一时英发。算宫商妙理,律细细铢,裁红韵、急豪发。高吟雁後归来,尽闲愁几许,尽感风月。仙骨珊珊,休浪道、鬼头奇绝。慢呼起、吟魂细说。泪渍丁香寸心结。度出金针,艺林传播,唱阳春白雪。”按此调,尽感之感字,不从俗谱,用平声,甚合。细说之字非协。

徐荔庵布衣词

徐君荔庵,名汉苍,安徽合肥诗人也。亦爱词,有碧琅馆诗馀。殁後,恩竹樵方伯刻其稿,余为校刊。荔庵老年笃学申韩,历名皖中院司幕府。咸丰癸丑十二月,随皖抚江忠烈御粤寇,守庐州。十七日侵晓,城陷,忠烈公投御甲坝薨,荔庵亦被重创,卧伤九十馀日得愈。有鹧鸪天词云:“卧病空山日未晡。三春心绪总模糊。梦中乔木都非故,燕子何常识旧庐。香已烬,酒难沽。楼台遗恨变邱墟。曾邀开府亲筹策,发衰翁痛不如。”即咏失城事也。所作不拘声律,为诗人之词,而老健清空,尚多佳句,备存集中。

丁保庵明经词

丁保庵明经至和,一字萍绿,江苏江都人。幼即工词,老而益进,垂四十年,昕夕无间。初幕游大江南北,後至六十外,预修扬州志,归住邗江。家本素封,叠被兵灾,夙业荡尽。鳏居半世,仅留一字。今已年近七旬,患头凤疾,不耐擀扌思,然词兴犹未减。所著萍绿词,一名十三楼吹笛谱,初刻於袁公路浦,後在余泰州佥判东台县幕,重为校刊。迨客兴化及回邗,又有再续补遗之刻,载入扬州府新志。其为词寝馈南宋,吸白石之神髓,而又得力於草窗,其佳处有玉田所不及者。协律极细,每拍一解,或十数日而後定,或十数月而後定,斤斤然蕲与古人相吻合,志亦专矣。余素熟其词,择尤爱者录之。浣溪沙,吴江道中云:“依旧烟波十四桥。乱鸦环绕古亭皋。石湖云暗柳萧萧。点染垂虹书雁子,哎哑小艇卖鱼苗。征衫寒恋不曾消。”又谒金门云:“花尽落,一院峭风犹恶。未必踏青逢旧约。画檐长噪鹊。倦倚枕屏金络。私启镜闺银钥。不种当归偏种药。惹人空怨错。”又鹧鸪天,送张溥斋云:“几日琴尊醉未销。忽闻南浦唤歌桡。红侵面桃千片,绿染销魂水一稿。圆缺月,长短桥。相思迢递到今宵。自怜清泪无多少,长为怀人送客抛。”又踏莎行云:“ハ碧捞虾,篝青伺蟹。一声红杏邻东卖。春迟风雪灞桥深,凤靴犹记人挑菜。火冷饧香,花羞鬓改。新来草色生书带。脱裘沽酒问旗亭,吟衫三月馀寒在。”又一斛珠,寄题沈旭庭秋山采药图云:“荒钟乍歇。乱雅踏碎疏林月。一襟秋思垂杨结。满径西风,乾落瘦黄蝶。翠尊芳酝伤离别。艳歌金缕情凄切。窗前定有香红雪。带眼牵愁,遥夜梦魂接。”又扬州慢,过玉勾斜谱石帚自制中吕宫吊之云:“歌扇香云,画桥春月,可怜送断琼箫。记珠帘十里,有小燕斜飘。叹如此情天未补,草心愁醒,吹绿裙腰。近清明、留得馀寒,分上林梢。绛仙唤起,算相如、才思应消。便泪ネ燕支,花缄豆蔻,魂倩谁招。柳外玉嘶尽,残阳恨、说与空潮。但凝成凄碧,年年萤火凉宵。”又扫花游,萼绿窗消寒咏酒帘云:“野篱映碧,又远鞭丝,醉眸斜注。一襟细雨。正孤村、笑指杏花深处。卷上诗魂,荡碎春愁万缕。燕私语。说社後嫩寒,犹在檐树。湖上春已去。记间价当时,个人眉妩。柳阴系虏。照清溪暮影,缓归箫鼓。旧日黄垆,冷落吟香俊侣。耿离绪。叹江南、尘飘雾。”又忆旧游,与马竹渔夜话湖上旧游云:“记吟衫拂絮,画桨冲烟,买醉虹桥。唾绿湖波腻,荡香尘十里,花雾迢迢。沸云艳歌金缕,飞度一枝箫。看夕照平山,楼台倒影,莺燕都娇。萧条。对流水,想杜牧重来,冶思难消。卧柳堤阴老,问眉痕深浅,今为谁描。翠舷甚时同扣,明月送归期。俚寄语盟鸥,空城断角吹丽谯。”又台城路,咏黄叶云:“晓天霜信疏林早,闲门昼来长闭。薄影云,残妆病酒,寒上斜阳鸦背。青山瘦矣。叹憔秋心,树犹如此。半榻茶烟,记留诗梦付箫寺。哀蝉身世最苦,露凉还自咽,幽怨空寄。故里园荒,沧溟客老,冷却扁舟归思。西楼倦倚。对一碧无情,艳怀都洗。蟹熟橙香、弄吟乘醉里。”又霜叶飞,秋夜怀黄季刚云:“露阑凭遍梧阴老,孤蛩啼碎秋怨。欺寒短发不禁搔,待醉巾重岸。怅荩箧、空留赋卷,谢生双屐清游倦。记梦里相逢,又掩静苔扉,冷云黄叶千片。同是抱影销魂,登临天末,故园难慰心眼。已无一字可留题,况水付无雁。便此後,梅花信暖。征衣铅泪都吹满。正懒把帘钩下,落月东墙,一灯凉翦。”又摸鱼子,咏鸥云:“认苔矶、误吹晴雪,纹浮破空翠。潇湘练静沙痕浅,幽梦一溪凉碎。花径闭。算古岸柴门,南北皆春水。吴唱起。听弱虏咿哑,斜阳淡沱,拍拍碧云里。寻盟去,还伴天随渔子。西风潮信千里。忘机自领闲中趣,烟外绿杨如荠。吟未已。问天地飘飘,狂客身何似。芙蓉笑指。看潋滟霜翎,呼群游戏。双狎镜波腻。”又再续词内鹧鸪天辛未元旦一阕,时客兴化,年已六十有一矣。词云:“甲子周流得羡馀。风光新又换桃符。水乡寂寞欢情少,卧听荒庵一磬疏。山笑否,燕睇无。辛盘随意杂春蔬。梅花不受朝阳勒,雪里吹香入酒壶。”即此一小令,前结七字,与余函书商榷始改定,其矜慎如此。困於贫病,所成就只此百馀阕佳词,亦可慨已。

丁毓生茂才词

萍绿母弟毓生名至德,江都茂才。词笔清圆,讲求律法,绝无叫嚣之习。有才不遇,宛转饥驱,久作元瑜书记,发亦垂垂白矣。作词无多,录一阕以存梗概。调寄瑶华咏七夕云:“菱塘雨歇。一味凉生,爱华流新月。佳辰暗数,偏又是、待巧针楼时节。锦机碎字,任缄得、闲愁千叠。想那回私语凭肩,高树晚蝉幽咽。因嗟会少离多,纵未负芳期,难遣凄切。江州泪老,算此恨、枉自年年空结。秋澄如水,怕纨扇、恩疏轻绝。奈晚天,吹起商飚,一霎梦云飞灭。”

张子和大令词

扬州军中,前後共事者五十馀人,平斋、缘仲二君外,与张子和大令最契洽。子和名熙,一字耔荷,山阴人。以父祖先後官江苏,侨寓白门,於城北筑园曰陶谷,为一时觞咏胜地。有六朝梅一树,词人争赋之。粤逆久跨,遂付劫灰。子和以纳粟官江苏,历署溧阳、宝山、兴化、丹徒各邑。幼即好为倚声之学,其友为刊主客图。後与丁萍绿诸君游,慕两宋风味,乃尽弃旧学,并素所得意句而摧烧之,别成精句为扁舟草数十阕。丁卯秋,余权江甯藩篆,子和自吴门至,穷愁抑塞,各无暇谈风月。旋以感时疾亡,伤哉。其词稿均散失,今以友人所留搜集之,仅得六阕。浣溪沙云:“柳绊花萦总断肠。未灰心似返魂香。春眠初觉倦思量。远树绿迷扬子渡,夕阳红罨丽娃乡。梦中归路也凄凉。”又鹧鸪天,邗江道中云:“小队湾头试玉鞭,东风回首十三年。清时破寺仍钟鼓,野寺春灯自管弦。寒似水,梦如烟。绿杨依旧画桥边。宵来一枕孤篷雨,不是江南一惘然。”又法曲献仙音,邗江小泊怀丁萍绿云:“风荻秋疏,水ヶ烟碧,暮色苍茫如画。故国江南,故人天末,惊寒雁落平野。渺望睫,沧波远,扁舟又东下。慢游冶。叹飘零、岁华如许,归未稳、空盼玉箫春夜。梦杳十三楼,翠衾寒,霜重鸳瓦。画角黄昏,动清愁、铅泪暗洒。念梅边明月,还照旧时台榭。”又解连环题丁萍绿十三楼吹笛图云:“断云天末。望亭皋甚处,暮愁空阔。正雁字、清不胜寒,对乔木荒沟,旧时明月。慢赋离忧,早霜夜、玉龙吹彻。记灯宵酒醒,竹外一枝,翠袖曾折。萸湾冉阝回送别。叹华年似羽,轻付啼。任卷起十里珠帘,剩凉碧摇烟,乱蛩幽咽。彩笔题香,镇盼断、冶春时节。待重来,杜郎渐老,暗添鬓雪。”又潇潇雨云:“烟篷秋水阔,倚寒空、返影入江斜。记维舟故国,沧波梦远,雁集平沙。浅睡一灯人独,霜笛咽芦花。落叶愁题句,流恨天涯。

盼断琼箫俊约,早丹枫醉舞,客鬓霜华。渺乡云千里,城阙隐悲笳。甚西风、邮亭催晚,黯垂杨、不见旧栖鸦。飘零久,问今宵月,秋在谁家。”又琵琶仙,赵竺芗招同七星岩探梅云:“一卧沧江,早闲了、旧日寻诗双屐。多难偏约登临,层云荡胸臆。烟树外、斜阳一点,渐红破、乱山愁碧。断壑流澌,疏花隐岫,尘梦无迹。甚赢得、身外浮鸥,况都是、江南倦游客。回首石桥横处,黯湖天春色。重唤起、清歌对酒,话小园、雪後消息。好共明月梅边,夜寒吹笛。”子和颖悟,殊异常人,其浣溪沙一阕,神似草窗。鹧鸪天即追咏扬州军中事,清时一联,神来之笔,不可多得。法曲献仙音起二句,用入声处,考律极细,煞费苦心,气脉亦甚深厚。解连环、潇潇雨,一意清空,自有真意,得玉田之神。琵琶仙以老杜诗情写白石词旨,寻味无穷,皆卓然可传。乃所存止此,可为怅惘。

余石庄茂才词

子和大令宰兴化时,丁萍绿在其幕中,以词酬唱。[子和宰宝山时,孙月坡在其幕中,唱和甚欢,月坡因有海角词之编也。子和与宜储江别有唱和词付刻,当时余曾从丽江乞得一本。钟瑞注]邑中余石庄茂才与萍绿往还,遂亦娴於词学。茂才天性疏懒,不随流俗,而天分极高,有和萍绿木兰花慢、齐天乐二词,刻意求工,镂金错采,多清脆之音。而於藏暗韵,用去上,均甚谐协。後幕游楚中,寄怀萍绿百字令一阕,语尤凝炼。知其离群不废夙学,功力益深矣。并录之。木兰花慢,和灯市云:“装成银世界,半人巧,半天工。看玉海涵星,珠宫射月,曼衍鱼龙。好春信息、算最难、烘染试灯风。飞到一双,吹开万朵芙蓉。香红。留最难,醉花丛。多少恨,玉箫中。怕往事重题,铜驼俟约,紫凤狂踪。街东。乍细雨,步珊珊,知是乡帮松。记取眼波溜处,明朝万一相逢。”又齐天乐和白秋海堂云:“粉墙西畔黄昏月,秋痕夜来惊醒。雨歇闲门,苔荒旧院,多少珊珊夙韵。银河露冷。便泪洗春潮,红断无信。点破秋阴,半奁碎雪剩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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