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大都,全然是一片冰雪的世界。
南院大王的府邸里,披红挂彩,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景象,今日是南院大王宇文俊四十岁生日。
先皇死后,宇文俊仓促回京,谁知在途中遭遇刺杀,在随行将士的拚死保护下,身受重伤的宇文俊回到了大都,却不料兄长宇文超已登上帝位。
大局已定,宇文俊被软禁在大都整整三年有余,伤势虽已大愈,却留有余症,身子已大不如前。几个月前,皇帝亲召宇文俊入宫,同他商讨南征事宜。如今兵马粮草均已准备妥当,只等生日过后挥师南下。
南燕和西秦之间,必将是一场血战。
宽阔的大厅里,早已搭起了一座戏台,王府里请来了的祥云社戏班已是敲响了锣鼓。一个月前,祥云社当家小旦莲依因破了嗓而退隐江湖,引得京城里多少浪荡子弟唏嘘不已,谁知其后顶替莲依的容飞一亮相就赢得了满堂喝彩,那扮相,那身段,据说是风华绝代,已是到雌雄难辨的化境了。
今日的第一折戏,便是让容飞一炮而红的《凤南飞》。
修长窈窕的身姿迈着碎步踩着鼓点,袅袅娜娜地上了场。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长袖如流云般挥出,回眸一笑,媚态横生,翩然惊鸿。
曲腿、弯腰、后仰,一个回身坐鱼,流光溢彩的华丽头面几乎触地,大红描金绘有花开富贵红牡丹的扇子轻颤着遮住了娇颜,只露出黑鸦挺秀的眉和眉心那一点用白.粉也遮不住的朱砂痔。
满堂肃静,只听见清亮的嗓音越拔越高,几乎要穿裂云霄。
台下,众星捧月般被簇拥在正中的西秦皇帝也难掩惊艳之色,忍不住轻拍了一下身边的扶手,连喝了两声好。
皇帝出了声,喝彩声随之震天价响了起来,坐在一旁的南院大王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唇角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此时的容飞,已和《凤南飞》里的女子融为了一体,她在花园里赏花、观鱼、抹着胭脂的薄唇衔着金杯,艳光四射,不可方物,她轻巧地走到台角,似要看天边一排鸿雁掠过,眼波流转之间,对上了旁边小黄门的眼睛。她似乎吃了一惊,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丝毫没有觉察已退到戏台边沿。
喀的一声轻响,临时搭建的戏台低栏抗不住身体的重量,突然断裂,容飞心里暗暗叫了声不好,待要收脚,眼角余光却正好瞥见宇文超那略带玩味的眼神,他心中一动,放松了全身的肌肉,任自己从台上跌落下来。
腰间一紧,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将他抱住,容飞在慌乱中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宇文超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容飞抖抖索索地张开嘴,可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班主早已爬到皇帝对面的戏台上,呯呯地磕着头。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宇文超呵地一笑,抱紧怀里柔若无骨的身子,修长的食指挑起他的下巴,淡淡笑道:“你是在勾引朕么?”
容飞惊骇地望着他,眼泪盈睫欲坠未坠,半天才从颤抖的嘴唇里逼出一个声音来,低哑却又带着异样的柔媚。
“陛……陛下……”
容飞当天就被带进了皇宫。
一群太监用酒满玫瑰花瓣的香汤替他沐浴,待全身如凝脂般的肌肤被擦到通红后,被人用绸布绑住了手脚,放在皇帝寝宫里那张硕大无比的龙床上。
容飞紧紧闭上了眼睛。
西秦这次出兵,名义上是南院大王宇文俊为帅,但兵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兵,将也不再是当年他的那些亲信,这次出兵的主角,将是拜为副帅的宇文超的二皇子,宇文俊疾病缠身,这个季节出征,迎来的必将是他的索命之旅。
刺杀他已没有任何意义。
要杀就杀实权派!所以跌下戏台的那一刻,容飞及时将刺杀的目标落在了西秦最大的实权派——皇帝宇文超的身上。
宇文超,身高八尺六寸,重一百六十二斤,自幼随父出征,弓马娴熟,武艺出众,打仗、治国、耍阴谋阳谋都是一把好手,加上宫内好手如云,刺杀他无异于自杀。
可这条路不是离开燕京时就已经决定了么?为了腐蚀掉手上的硬茧,神机司特制的药物涂满掌心,那日日夜夜钻心的疼几乎让他痛不欲生!
在放弃姚家婚事的那一瞬,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充满艰辛的路,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他死了,阿瑶怎么办?
所以无论即将迎来的是什么,他都必须默默承受,直到完成任务。
夜色渐深,皇帝终于忙完公务,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殿内殿外的宫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只留下暖阁里一盏美人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床帏被一张大掌掀开,宇文超在床边坐下,床微微下陷,那重量让萧冲浑身的肌肉禁不住紧绷。
没有前戏,没有爱抚,没有调情,在进入的那一瞬间,萧冲痛得眼前一阵发黑。
这简直就是酷刑!
当年,那个雪夜,他的阿瑶,也是这般的痛么?
没关系了,真的没关系了,再没有谁配不上谁,也没有谁嫌弃谁,他和他的阿瑶是一样的了。
萧冲跪在床上,黑发泼墨一样散开,烛光在发间流转,唇间溢出一声声呼痛的呻吟,却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扬,如释重负地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失去了当家花旦,祥云社一夜倾覆,班主左思右想,终将赚来的银两分给众人后,如泥牛入海,逃了个无影无踪。
此后皇帝一连十天都没有上早朝,朝中那些端方的臣子无不摇头叹息,都说红颜祸水,没想道皇帝陛下竟会如此宠幸一个戏子。
而在大秦宫美轮美奂的寝宫里,白衣少年却已是五天都没进饮食,他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妩媚的凤目,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金织银绣的锦绣图案。
皇帝在床边走来走去,他最终怒气冲冲地站在床头,恨声道:“你这般不吃不喝,是要绝食反抗么?你尽然不要朕的恩宠!你可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有多少女人正眼巴巴地等着朕去宠幸她?”
他弯下腰,用两指掐住少年尖削的下巴,强迫他偏过头来,厉声喝道:“看着朕,别当朕是空气!”
少年艰难地转动眼珠,那飘忽的眼神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穿过他的身体,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皇帝恨恨地坐在床边,向殿外大声喝问:“参汤呢?煮好了就拿进来!”
一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捧着托盘走进来,将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另一个内侍把少年扶着坐起,靠在软枕上,用勺子舀起参汤凑到少年嘴边。
少年的嘴抿得紧紧的,内侍瞥了一眼皇帝阴郁的脸色,有点急了,抖着手轻轻捏开少年的嘴,将参汤灌了进去。
一口、两口……
“咳、咳……”少年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浑身抽搐着,把参汤又一口一口地呕了出来。
皇帝大怒,一脚将内侍踢翻,将少年抱住,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小内侍一骨碌又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跪好,不住地磕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头磕在金砖上,没几下就破了皮,血从额头上滴落,触目惊心。
少年挣扎着抬头,看了看,又闭上了眼睛,如是几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陛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这般没用的东西,留着也是白留!拖出去,杖毙!”
小内侍傻了,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窝在皇帝怀里的少年,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几个内侍一拥而上,又拉又扯地把他拖了下去。
皇帝端起碗,喝了一口参汤含在嘴里,俯下头口对口地哺给少年,少年身子一僵,皇帝的手禁锢在他的腰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是想,朕就饶了他。你要是不想,就让他们打死他算了。这殿里还有十几个内侍……”
少年的身子抖了抖,终是软下身子,任由皇帝将参汤一口口哺进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