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语气。
“你为什么要做他在神机司的担保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萧一鹤摇了摇头。
“父皇既然想让冲儿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儿子就没什么好说的。”
这一声“儿子”的自称让宣帝又软了几分。也许他真的老了,他并不喜欢和萧一鹤针锋相对的感觉,就象和敌人对阵厮杀一样。
“到军中效力不好么?那种地方阴暗狡诈,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冲儿并不适合。”
“可江指挥使认为他很合适。”萧一鹤微仰着头,不知不觉间抬高了声音:“如今战事频繁,在军队里就真正安全吗?当然,让他躲在将士的后面,用几千人的卫队来保护他,那就又另当别论了。不过父皇,您又是为什么让他去历练的呢?”
宣帝哑然。
“神机司并非象普通人想的那样,我想父皇是最清楚的了。钟山有两年的训练营,冲儿若觉得不合适,他随时都可以回来,并不会因此而少一根头发。”
宣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看着萧一鹤,似乎在不停地分析着他每一句话的真假。
神机司自成立开始,就一直是向皇帝直接负责,就连太子也要请动圣旨,才有权力调动他们。这一点让宣帝多少放了心。
何况,江恒那个人,一直都是值得信任的。这也是皇帝接到奏折后,没有在盛怒下立刻砍了他脑袋的原因。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既使贵为天子,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有些认命地想,民间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老了,不可能永远把萧冲护在怀里,一切都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他疲倦地向萧一鹤摆了摆手:“既然进宫一趟,就去见见你的母妃吧,她很是有些想你。这件事情朕再想想。”
事情的结果很快传到了萧冲耳朵里,他不知道蓝珂用了什么手段让萧一鹤帮了自己一把,不过也许这件事根本就和蓝珂没关系。皇帝想让他进兵部的事早已传开,最近他又和河西安抚使走得太近,这是萧一鹤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便一脚将自己踢给了江恒。
白仲原给他送来一个木牌子,上面刻着萧人凤三个字。萧冲知道,这就是他以后要用的名字了。木牌黑沉沉的,顶上一个圆孔,除了拴着一根麻绳,再没有任何装饰,简单到几乎简陋的地步。
萧冲换了衣服,走进朱雀大街东边侧向的巷子里,那里有一座白墙黑瓦的建筑物,这就是让燕国人人恐惧的神机司指挥使衙门。
接待他正是这一期钟山训练营的总教头,萧冲一直以为会是一个彪悍魁梧的大汉,没想到那人却只是个中等偏瘦的中年人,长相普通,穿着青色官服,腰间佩着一把短刀。。
他只从厚厚的卷宗里略微抬起头来,瞟了萧冲一眼,便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身板可不行,还是回去吧。。”
萧冲怔了怔,他原以为过来报备就行了,没想到那人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在神机司中是什么地位,江恒同意的事情他也能推翻?
回去?哪有那么容易。
萧冲干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行?我的身体很好。”
那人飞快地写着什么,然后将卷宗向旁边一推,让墨汁晾干,这才抬起头来,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拿起桌上的姓名牌看了看,笑起来:“我是说你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受不了训练营的苦,我不想你进了钟山,再哭着喊着要回家。”
“我能行!”
“别用嘴说,你得让我看得到才可以。”那人把写好的卷宗啪的一声合上,不再看他:“从这里出去,沿着城外的燕水河跑一圈,如果酉时前你不能走进这间屋子,你就不用再来了。”
萧冲看了看窗子外面的天色。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未时,离酉时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燕京是南燕最繁华庞大的城市,平时骑马绕城一周也需要一个时辰多一点。不过城里人多,马跑不起来,自己加快点速度,跑燕京城一圈应该只需要一个半时辰。但如果顺着燕水河跑,可能需要的时间会更多一些。
他在心里迅速计算着时间和距离,还有跑步的路线,但无论计划得再好,也只有跑了才能知道。
直到走出房门,那人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的态度就摆明在脸上。
萧一鹤也是认定了他受不了训练营的苦吧。
他摇了摇头,很快把这些无谓的烦恼抛到一边,将脱下的长袍束成一条,系在自己的腰上,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跑起来。
脚步声很快远去,埋头写字的那人便站了起来,一个四十多岁身着紫色官服的男子从屏风后转过来,坐在刚才萧冲坐着的椅子上。
“李慕,你觉得我挑的这个孩子怎么样?”
“有点傲气,还得磨一磨。还有,他长得太好看了,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男子嗯了一声,伸手把桌子上的姓名牌拿了过来。
萧人凤……人中龙凤,但愿,他能成为名字所希望的那种人。男子笑了笑,把牌子放回原处,站起来向外走。
他掌握着燕国最庞大的特务机构,说是日理万机也不过份,除非有十分重要的理由,他才会象刚才那样,站在那里听自己的属下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之间的对话。
“大人。”
男子回过头,看着紧跟在身后的属下。
“他要是跑不下来怎么办?”
男子愣了愣,随后说道:“那是基本要求,如果他连这点毅力和决心都没有,那就只能让他回去,免得日后枉送了性命。”
萧冲从来没觉得跑步会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腿沉重得象挂了几十斤的沙袋,酸胀难忍,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伴随着每一下呼吸,肺部疼得就象针扎一样。
他觉得自己就象离开了水里的鱼,张大了嘴,可呼进去的空气却总不够用。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也许他能找辆车或找匹马,或者干脆在阴凉的树荫下坐一下,有个声音象魔鬼一样在脑子里诱惑他,时间还早着呢。
萧冲却知道,他只要这样做一次,他就永远也别想进神机司了。
他觉得自己随时会倒下,不倒下也会放弃,可到了下一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在跑着。
跑到那棵老槐树就可以停下了……那座亭子……那座桥边……那个城门——啊,宣武门到了!
他重新跑上了朱雀大街,此时街上的人依然很多,看着一个漂亮少年穿着白丝里衣,浑身汗象从水里刚刚捞起来似的,比用走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向前跑着,无不侧目。
就算是用手,他也要爬到那座黑瓦白墙的房子里,而且还要在酉时前。
终于看到神机司衙门的白色粉墙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跑进李慕的房间,一头栽倒!
李慕从堆满卷宗的案后转过来,用脚踢了踢他的腿。
“起来!起来!这点路就把你跑瘫了,我看你还是放弃得了,否则在训练营你死定了。”
萧冲在气喘吁吁努力撑起上身,看见李慕的脸阴沉得象锅底一样,下巴的胡须刚刚露头,一根根象钢针一样粗。但即使是这样的脸,也比刚才象冰一样的冷漠看起来舒服多了。
萧冲咧嘴笑起来。
李慕只觉得屋子里一下子亮了很多,他愣了愣,把姓名牌连同一张写满字的文书递到他手里。
“半个月后的今天,带上这两样东西,到上面指定的地方报到。记住别迟到,过时不候!”
萧冲接过来看了看,再次笑起来,小心地将纸折起收好。
“谢谢。”
李慕摸了摸下巴,看着萧冲脚步艰难地走出去,他有些愤怒自己刚才情绪的变化,一脚踢在萧冲坐过的椅子上。
木屑激飞,这张椅子顿时被踢得粉碎。
李慕恨恨地骂了一句:“妈的,真是邪门了!”
今晚九点左右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