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我们小院卖瓜子的，沙哑的嗓子“卖瓜子咧，卖瓜子咧”毫无顾忌地叫卖。夏日午休，正睡得香，她来了，挑着担子，边走边叫卖比树上的知了还聒，烦得人要命。
这女小贩40多岁，额头眼角尽是皱纹，眼睛大得出奇，说不上丑俊。没买卖的时候便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担子上，两腿叉得很开。
她很会做买卖，总是想办法一分一分地把主顾攥在手里的钱抠出来。男人来买瓜子，她会笑眯眯地说：“哎哟，你们公家人有的是钱，不在乎那一两毛钱是不是？”边说边笑嘻嘻地从筐里抓一把瓜子给添上，然后又顺手拨下去几颗。男人都是经不住夸奖的，几句好话，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谁还好意思为一两毛钱磨牙呢。
久了，看出点门道，这个女人和别的小贩不同，比如，别人都是用秤盘狠狠挖起一大盘，称的时候，多余出来的一小把一小把给扒拉回筐里。她相反，总是浅浅挖起一盘，然后一小把一小把给添上。也许心理作用，人们总觉得她这儿似乎量更足些，再加上她的瓜子粒大籽实，味道好，尽管有时很讨厌她锱铢必较，可时间长了她若不来，好吃零嘴的女人们就会问一声，那个卖瓜子的咋还不来？
后来慢慢熟了，知道她住在一个叫刘谷园的村子，离这儿很远，往返得15里地。天不亮她就得挑着瓜子下山，见了星星才能回去。还听人说她的男人懒得出奇，油瓶跌倒都不扶，整天坐在墙角底下晒太阳。在我们这儿农村，丈夫被称作是“掌柜的”、“当家的”，是一个家里的顶梁柱。有句民歌：好马配好鞍，好女人凭的是男子汉。这女人摊上这么个男人，也算命不好。家里的两个孩子又都在上学，一个念中专，一个念中学，学费就指靠这一颗颗瓜子了。
有时看着她跟人讨价还价，不住地说好话却一分钱也不让，那些皱皱巴巴的毛票儿被她那皲裂的手一张张抚平、整好，觉得她如同那路边乱石瓦砾中挤出来的野草一样，以最卑弱的生存方式表达着最倔强的生命意志。
有一日，好好的晴天突然翻卷起乌云，大雨如注，粗大的雨脚像鞭子一样抽打得树叶瑟瑟发抖，雨中那个女人身披一块旧化纤袋子，猛雨浇背，单薄的身体像树叶一样颤抖，我拿了一把伞出去送给她，让她好趁早赶路。我的孩子看见了，天真的脸上挂着忧愁：“妈妈，那个阿姨真可怜。”
“不，她不可怜。”
“她连伞都买不起。”
我想说好多话，可不知怎么说，我不知道如何让我年幼的孩子明白，这个买不起雨伞却供养两个孩子念书的女人不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