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我和刘劲的出发之日了。为了不引起四周的注意,马都由家丁牵着在外城等候。我们两人会乔装步行出城,然后再骑马上路。
一大早,云儿就到房间里,叫我起床,服侍我穿戴好。我推门出去,就看到刘劲站在院子里。脱下了教书先生的服式,换上了窄袖短袍长靴,英姿挺拔,整装待发。不知怎的,朦胧中又想起了从前。以前在军营里,每天早练前,他亦是如此站在哥哥的帐外等待一起前往训练场。
见我一身男装出来,他便打趣地说:“哟,倒挺像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
女装的裙子啊发式啊,多有不便,因此我骑马出远门一直都穿男装。打小在男人堆中长大,也不会觉得别扭,反而感觉少了点拘束。听他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系了系腰带,拉了拉上衣,整了整发束,又借石阶磨了磨马靴靴底,语带无奈地说:“这半年病了几次,瘦了。又一直躲在屋内,气色也不比从前。现在骑马肯定一点都不威风!”
“要逞威风,机会多得是!待会儿出了城,策马纵行,天高地广!随你跑,保证不喊停你!”不愧是风里来火里去的血性男儿,一出口就豪气干云。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小声说:“这些日子连累你困在这四面宫墙之内,是我的不是。”
“说啥呢……”他老脸一红,傻傻地用手摸自己的后脑勺。我差点笑喷,原来他也会不好意思的啊?!听他接着说:“当日,逸飞将你托付给我,要我保你万全……如果我不在跟前,而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兄弟们和大将军交代?”说罢,抬头朝蓝天轻叹:“有我一日,定要保你平安。”
父兄嫡系全军覆灭,只剩我们两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满怀伤感,沉默不语。之前我也想过,如果我能在什么地方安定下来,就跟王储说个情,让他回去军中效力。不能因为我而埋没了他的才能和前程。好在接下来的旅程,我们会有很多相处的时间,要找个机会好好地跟他谈谈将来的打算。无论是继续戎马生涯,亦或解甲归田或者做点小生意也好,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一定让他如愿。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收拾好心情,就笑着跟他说:“走吧,我也想快点策马奔驰。”
一出孝园,就看到蕙兰与芸香主仆二人向我们走来。我上前挽住蕙兰的手臂,一起向后院的小侧门走去。因为今天王储要陪同国君到郊外巡视春耕备耕,所以正门站满了王储出行的仪仗队。我们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得太显眼,自然是能避则避,因此早决定不走正门。
前些天蕙兰表姐说要留下云儿在身边帮衬宫内的事,我也想这次以骑马为主,不备马车,云儿不会骑马也碍事,就应下了。反正本来就是表姐娘家出来的人,她怎么使唤也是她的事。
“路上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以保护好自个儿为上,不要意气用事。遇事要与刘先生商量。”蕙兰这几天一再重复叮嘱相似的内容。要说以前我每年都会在边关和均安之间来回奔走,表姐她也没像如今这样如此不放心。
“比起一般人,我可算是走过千山万里的老马了。你别看刘大哥表面是我哥的下属,私底下我可怕死他了呢,怎么敢不听话?嘻嘻……”我只好反复地安慰,好让她安心,并在她不为意的时候,朝刘劲打了个眼色。
刘劲走近两步,用只有我们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夫人,属下定不负所托。”
蕙兰朝他点点头。刚好说到这,我们就到了侧门处。她双目含泪,与我们辞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不远送了。”说完,从云儿手上拿过我的包袱,亲自递给了我。我接过,转身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宫苑。心里想着:顶多不过一个月左右就会再见,不必婆婆妈妈。于是便少了离情依依的回望。
倒是王储没有来,让我心中有了几番琢磨。可我不敢直问表姐。只好等出了东宫后,与刘劲肩并肩前行时,小小声地问:“王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还想跟他饯行呢。”
“这事容易。”他鬼马地一笑。
不解,刚想开口相问,他却先说:“时间还早着呢。不如先到城内的茶楼吃早点?”我倒想看看他究竟什么葫芦里卖什么药,就跟随他去了。来到闹市才发觉,一大早的,居然热闹非凡。主街道两旁早早地站满了百姓,老老少少一家大小,人声鼎沸。小贩们也不错过这人流密集的黄金机会,到处都是吆喝叫卖声。想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我荆国以农立国,春耕向来被视为重大国事。今天国君和王储要出城,到城郊巡视春耕备耕的情况。看来百姓们是来凑热闹,看出城的仪仗队伍的。我们来到一间位于主街旁的酒楼,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显然早已爆满。店面的小二上前招呼,刘劲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马上眉开眼笑地道:“原来是爷到了,桌子早候着呢!请随小的上二楼雅座!”
二楼没有底下那么嘈杂,可也是座无虚席了。坐下后,我说:“居然连桌子都预定好了,还是临街的位置,花了不少钱吧?”
他凑过来,带点无赖的语气说:“我可是动用了我的老婆本!还指望你日后在我娶老婆的时候帮衬着些。”
我豪爽地回道:“行!你成亲那天,一定送一份大礼!”
正说着,菜就上来了。都是些平常的早点,份量比宫内的要大。包子一口咬下去,口感虽然不及宫内的精面,可皮薄肉厚,肉汁肉香瞬间塞满了嘴,忍不住朝刘劲举起拇指。宫内食物多讲究精致,与我们这种常年驻扎在外的人并不相合。这顿早点,久违地吃得心满意足。
我耳尖,听到礼乐悠悠传来。楼下街道的百姓也一传十,十传百地沸腾起来:“来了!来了!”先行的一些官兵维持秩序,让两旁的人站好,不得推挤,还不得随意喧哗。刚才还闹腾腾的街道,渐渐就安静下来。礼乐也越来越清晰了。因为在高处,我能看到大驾卤薄朝这边缓缓驶来。君主辇舆前,便是骑着白马一身朝服的王储。只见他目不斜视、气宇天昂,与国君一起接收万民朝拜。在他快要来到我们酒楼时,我举杯以茶代酒,一喝而尽,算是辞别之礼。
王储他们去的是东面的城门,所以我们所走的南门倒比往日冷清一下。出了外城,与候着的家丁汇合,取了马。说来也有半年没上马了,骑上去的一刻,泛起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马儿似乎也感应到了,有点烦躁,不停地踢蹄摇晃。幸亏以前哥哥训练得当,身体很快就适应下来,骑马的感觉也被唤醒了,自然而然地就将马儿控制住。我和刘劲最后回望了一下均安城的城墙,便转头挥起马鞭,朝西南方向绝尘而去。灰白色的城墙,城头上迎风摇动的护城军旗,离我渐远,直至成为模糊的一个点,并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那时候,我还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旅程。却没想到,此去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