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才刚吃过早饭,蕙兰那边就派人来传话,说王储昨夜回宫了,要见我和刘劲。不敢有误,我们马上整装后,就一起去了前殿,被告知王储正在书房。
也许是因为今日风大,书房的门窗几乎全关上了。站在门外,却闻到一阵幽香若隐若现。那是一种特制的龙涎香。蕙兰对熏香很有研究,东宫内不同房间不同时节,使用的熏香都会有所不同。例如之前给我的黄香饼,混合沉速香、檀香、丁香、木香、乳香、黄颜香喇叭香等十三种香料而成,十分适合闺阁使用。
说起世间稀罕的熏香,不得不提“沉龙”,而它正是出自蕙兰之手。几年前,蕙兰表姐以传统的龙涎香为主体,加以各种配料,调配出“沉龙”,有凝神、提神、舒缓疲劳的功效。本来是特定为王储的书房所配,不过通过前来拜访的官员之口,很快就在均安城内扬名。如今更成为荆国王室以及官员们的爱用之物。所有沉龙香都在东宫内由专人制作,进贡到宫内,再分赐给宗室和官员。绝对的千金难求。官场上有一句笑言:如果家里没存一点沉龙香,这官也做得太失败了。他国还曾出高价想买下配方,但是蕙兰没答应。
得到王储允许后,推门进去,只见外间的主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静”字。
我明明看见王储向我这边瞧了一眼,他却什么也不说,继续在书案上疾书。我和刘劲互瞄了一下,也不作声,默默移到一旁站着。也不知是不是沉龙的效果,站了一会儿,我的脑袋就清醒了许多,心中渐渐觉得此种状态有点怪异。他写完了一个折子,递给身边的周小陆,说:“叫人送去给户部的王大人。”
周小陆双手接过后,见他好像看不见我们的存在似的,又拿起了另一个折子来看,就小心提醒说:“殿下,表小姐和刘先生正候着。”
谁知,他居然眼皮也不抬一下,就一声低沉的“嗯”,然后继续看他的折子。
王储从来对我都是和颜悦色的,这一声“嗯”就像万里晴空划过一道旱雷,把我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刘劲反应比我快,扑通一下就跪下:“属下知罪。”我的身体也像自然反射似的跟他一起跪下。
王储继续批阅折子,理也不理我们。响午,他没有离开,就在此处用午膳。依旧不停地批阅,偶尔还翻翻旁边的书册。周小陆数次经过我身旁,都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其他进出的下人也报以奇异的目光。我已经无暇顾及他人的想法,我只知道我的腿从累,到很累,到酸痛,再变成麻木,然后更加酸痛。只好不停地移动重心,像个不倒翁,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前一会儿后。第一次,这是第一次王储在我面前发火。思来想去,到底哪里惹恼他了?削减东宫开支的事?我是得到蕙兰表姐的允许,而且也只是写了几个条陈,此事只有表姐和芸香知道。戚夫人的事?那我就更没做什么……呃,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殿下。”门外传来芸香的声音,我仿佛看到了救星。隔着门窗,看到她的倩影勾勒在窗纸上。王储给周小陆使了个眼色,周马上去开门让芸香进屋。
她行礼,然后说:“殿下,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夫人请殿下移步。”
合上折子,他轻轻按摩一下自己的眉头,说:“跟夫人说,我很快就过来。”
芸香退出去后,王储才缓缓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我和刘劲跟前。他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问道:“刘劲,你说你知罪,是犯了何罪?”
我用眼角余光望着他。虽然我们从早上跪到现在日落西山,可是刘劲的身板依然挺得笔直,不像我,东歪西倒的。他一脸正色道:“属下……”
“不是的,殿下,”虽然我还没完全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见他如此认真,我怕他因此而受罚,一时心急就双手拽住了王储的衣袖,忙辩道:“他是听我的指示。一切罪名,若彤一人承担!”
谁知王储怒瞪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没叫你回话!”我顿时就吓呆了。然后,他转头继续对刘劲说:“我让你进宫,为的是什么!我当初跟你说的话,都成耳边风了吗?!”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容置疑的威严。此刻我才重新认识到,站在我面前的,是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王继承人。他可以充满温情和体贴,亦可以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属下,知罪。”连刘劲也被他的气场所震慑,伏地行大礼。
“知罪就好!不要说我冤枉你!”转身,朝门外喊:“传令!表小姐因怠学,罚禁足三天!刘夫子,督促不严,扣一个月的例银!同样禁足孝园三天!”
等等……
怠、怠学?!一时间,我完全不能理解此话的含义。只听王储接着道:“另罚抄《增广贤文》十遍,三天后给我看,若彤明白了吗?”
“是……是。”仍然还在状况外的我一脸愕然。
之后,他又派周小陆跟随我们回孝园,紧接着又增多了两三个家丁看守孝园的入口。我一直就是被懵了的状态,而刘劲也一言不发。直到我们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关上门,他才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我瞄到掌心有一张纸条,问:“什么来的?”
刘劲回道:“王储偷偷塞给我的。”
疑问一个接一个。
我们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水深莫涉”。
“什么意思?”我问。
“怕是夫人流产的事,连带还有戚夫人的事,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王储这是警告我们不要再追查下去。”
“真是越想越不明白。”我下意识地按摩酸痛无比的膝盖。
他先把字条烧掉,然后在我身旁坐下,提起我的脚,一边帮我按摩,一边说:“那就别想了。”
“对了,王储以前跟你说过什么话啊?”
“那是进宫前的事了。他让我看着你,别让你淌浑水。就像你说的一样,韬光养晦。”
“那……《增广贤文》我真的抄?”
“我觉得还是让云儿抄吧。否则,你前后字迹不对。”
禁足的三日过后,外面的消息才传来孝园:戚夫人不堪病痛折磨,服毒自杀。其陪嫁的贴身丫环也一并殉主报恩。暗地里各种传言不是没有,但是很快就被压制住了。偏偏越是如此,人们心里就越认定内有乾坤。
宫闱迷案,又添一桩。
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下得更多更密,我本来还以为,要花好些时间才能得见春泥。只是,事实再次告诉我,生而为人,就别企图揣摩天意,因为它总喜欢捉弄自以为是的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