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微风。池里的五彩鲤鱼偶尔接近水面吐出气泡。我和薛涛一起用膳。为避免蚊虫滋扰,亭榭四周挂上了轻纱薄帐,帐内点了驱虫香。因为我口不能言,吃饭时又不能同时提着笔,故此席间薛涛并没有再与我交谈。虽说现在的薛涛已过了最顶峰的年纪,可是无论妆容还是仪态,依然风情不减。
后来,为了避免过于冷清,她命乐师带了五个年十岁左右的少女来。少女们挽起轻纱,缓缓步入。我仔细打量她们,虽然气质各异,但都称得上眉清目秀。薛涛朝我道:“我本来就想这两天考考她们的琴艺,可是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今日趁妹妹在,不如也指教一下吧。”听前半句时还没什么,后面一察觉到她在套近乎,我就浑身不自在。心想:仰慕传闻中的名人,与在现实中与其相交,还是有很大的距离感。我似乎还无法将眼前人与传闻中的青楼才女形象合二为一。
少女们施礼后,逐一抚琴演奏。乐曲大概是按照每个人各自的特点所配置,所以风格各不相同。有的琴音婉转缠绵,有的孤独清冷,有的气势澎湃,有的宁静悠远。当然,如今的她们无论是琴技还是人生经验都尚欠,演绎不出乐曲的精髓所在。薛涛会给每个人的琴技留下评语,和日后需改进的地方。身旁的乐师则默默记下她的吩咐。都说完了,她转身问我觉得如何。我不大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是典型的五音不全,这双手拿武器就比拿乐器来得顺手。至今为止,听得最多音乐的便是住在邕城这两年。月世琪有一个外号,叫赤玲珑。赤为赤王的赤,玲珑指玉箫。
他长年身边都带着一支由红玉髓所制的箫。闲来没事的时候,他喜欢跳上屋梁,面对以穹苍为底,清风为伴来吹奏。日子有功,久而久之连我这样的顽石居然也能听得出几分意思。例如,他心情好像不太好,又或者似在思考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禀报大当家。”外面一个侍女在帐外候着,像有什么事情。薛涛招手让她进来回话。侍女轻轻挑起帐帘,走到薛涛身边,俯身靠近耳边嘀咕了几句。薛涛嘴角提起,意味不明地一笑,对我说:“想不到赤王对你还真有点意思。”我赫然,不知所谓何事。
“姑娘难道还不知道?赤王没有得到王令却私动精兵搜城,可闹起了不小的风波。外面的人不知道内情呢,还道名动天下的赤王对一名侍女情根深种,罔顾王令。如今姑娘可是邕城街知巷闻的人物呐。”我认得这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正是刚才给我带路的桃红姐妹之一。接着轮到另外一个桃红插嘴进来:“依我看,也不全是乱说。咱们的人回来后不是说了嘛,睿睿姐在吴发那儿接走姑娘,后脚才刚走,赤王的人前脚就来了。什么都没说,整间屋子要搜就搜。捡到姑娘留下的一张字条,说赤王一看就认出来了。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找到我们醉花院这里来?”
我被施药,四肢无力,连提笔写字都非常困难。在吴发屋内看似简单地写了几个字,却早已弄得我满头大汗。写完了自己再看,都想捶自己几下。那字真不是一般的难看。月世琪居然认得是我?开玩笑的吧?!
薛涛明明满眼宠溺,却对着她们佯怒道:“王子的玩笑是可以乱开的吗?你们两个丫头是越来越没分寸了!”两个丫头笑得花枝乱颤:“也得有大当家护着,我们才敢呀。”走过来在给薛涛上了一杯茶,假装认错,口口声声求饶。
“不愧是醉花院的主人,果然教导有方!”我听到此言,先是一愣,心中好奇:周小陆怎么又折返了?转过身,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来人的确是周小陆,而他的背后居然站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旁边的桃红姐妹虽不敢直接笑出来,倒是看我的眼神总带有那么点暧昧。心里顿时不是什么滋味。
“妾身见过赤王殿下。”薛涛领着醉花院众人跪拜行礼。平时我们在赤王府内的时候,并不需要行这样的大礼。被她们提醒,现在是在府外,四周说不定眼线众多,还是谨慎为上的好。我刚也想跪下去,但是突然扫到周小陆的眼神。他的意思似乎是叫我不用跪?当我尚在跪与不跪之间犹豫时,月世琪跨步向前,来到我们的饭桌边。不知是对于突然失踪心感内疚,还是因为刚才听了桃红姐妹的话,我低下头,不敢仰视。心跳加快数倍。一下一下宛如铁锤重击心脏。
“我要带她回去。”月世琪指着我,对薛涛说道。
“回去?”薛涛没等月世琪免礼,先站起来,理了理裙子因下跪而形成的折痕,抬眼默默直视月世琪。桃红少女之一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殿下的什么人?是家奴的话,可有卖身契?我们醉花院可是花了真金白银才能请姑娘来的。”这是摆明了跟他呛声。薛涛身为当家,不但不阻止,还暗中推波助澜。连王子都敢惹,果真不是善男信女。
“我要带走的,自然是我的人,与你何干?”月世琪面无表情,但是已然感觉到些许怒气。他在压抑着,避免立即爆发。
桃红姐妹不愧是薛涛调教过的人,极懂得观察人色,看到事情不对,就立马收起棱角,瞬间变得温顺起来。薛涛吩咐所有下人退下,自己亲自给月世琪上座,语带诚恳地道:“殿下,妾身也知道殿下对姑娘好。其实两年前,荆国废储风波,之后又颁布王令宣布姑娘入选为王子妃的时候,我就曾暗中多方打听。后来知道嫁入王室的并非她本人。只是姑娘藏身在邕城的事,妾身也是最近才知道。妾身能打听到的,就证明这并非什么天大的难事,其他人要是有心查的话,同样能知道。殿下是顾不住她的周全的。”月世琪依旧神色波澜不惊,她继续道:“不论殿下如何韬光养晦,在凉国国内,都是众矢之的。身边的人也不可避免。朝堂之内的斗争与战场一样血腥。姑娘留在殿下身边,出事是迟早的阿。若得殿下怜爱,不如留在妾身此处。妾身担保姑娘不会有丝毫闪失。”
“不用。”月世琪冷冷地朝薛涛砸出两个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小陆接过话说:“大当家看得起咱这个侄女儿,是荣幸。不过她生性顽劣,怕骚扰了大当家的清净。”
呃......我什么时候成了周小陆的侄女?显然薛涛也不是那么好胡弄,特别是她早已知晓我身份。她刚想开口,却被周小陆喝住:“映彤!还不快点多谢大当家救命之恩!要不是大当家,你还不知道要被卖去哪里呢!”他喊我这个名字,是做给薛涛看的,表明此时的我不是“魏若彤”的身份。另外,也是逼我尽快表态。
应该去还是留?我不信任薛涛,尽管她似乎与哥哥相识。而得知月世琪的异动后,我也不懂得日后该如何面对他。何况,他还没洗脱杀我父兄的嫌疑。只是当时的我还没能看穿这背后隐藏着多大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