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王月世琪。唯有他,能给朝廷足够的压力。
我心中默默念起这个名字。
哥哥说过军人的天职和宿命便是如此,生死自有定数。所以,我虽为父兄伤心,可是并没有真正想过报仇一事,并甘愿静居于宫中。只是世事难料,兜兜转转,又再牵连上这人,一切实非我所愿。抬头望,满目繁星,似明非明,似暗非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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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巡城累了,喝完米粥吧?”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手颤颤地把崩了一个口的瓷碗递给姚信义。微笑着接过,一口而下,姚信义说:“婆婆,这段时间尽量留在家里,别往城里跑......”
他话没说完,旁边又跑出来一位老人家,插入姚信义和老婆婆中间:“老婆子,大人很忙,咱们别拦着。”然后跟姚信义点头示意后,就拉起老婆婆的手往回走。
没走两步,又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孩冲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喊:“大人,大人,我会耍棍子!”“我的弹弓又快又准!”“全商阳城我最会挖陷阱!”
“好,好,好!”姚信义抱起最小的一个,用衣袖轻轻擦去小孩头上的微汗,说:“男子汉大丈夫,首先要保护好母亲!所以你们记得跟紧家人,千万别乱跑!”
走到了护城墙下,刚好数名年约十八二十的女子各自捧着洗衣盘路过,见到姚信义,也过来打招呼:“大人,我们可用洗衣棒去打走凉国人!”
姚信义听后苦笑着说:“胡来!洗衣棒顾名思义就是用来洗衣服的!让你们上战场,别人还真以为咱们商阳男人死光光了!”
守城的将士听罢马上不甘示弱地吼:“本大爷丢不起这人!”
一大清早被姚信义拉来巡视城防,看到他与百姓水/乳/交/融的情景,当下甚是佩服:“今日得见传言不假,大人果然深得民心。”
他谦虚地笑笑转而长叹一声:“你看,多好的百姓。他们要是因为我的错误决定而遭遇不测,我......试问我该如何自处!”说罢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那位老先生虽然一直与我跟在姚信义身边,可是整个早上都没与我多言一句。午饭后,姚信义被属下请去,饭厅内只剩下我们二人。我把握机会,站到他身旁探问道:“与先生相处多日,却未曾请教先生大名,还望恕罪。”
他侧过头,盯着我看了片刻。不知为何我顿时心虚得想逃走,血液退行,温度从指尖开始散去,渐感冰冷。良久,方听他开口,懒悠悠地说道:“只是一个快要见阎王的人,不拘泥于名字,随你怎么叫都可以。你一直都叫老先生,老朽也听顺耳了,免得再改口。”
我微微弯腰行礼,表示顺从。硬着头皮撑着,面上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不自在来。接着问:“老先生与先父可有渊源?”
他点头一笑,答道:“年轻时的确有点交情。”
“晚辈愿闻其详。”
他哈哈大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倒是想听听你说如何处理眼下商阳的危机。”
“晚辈与先生一样,支持太守抵抗到底的呀。”
他收敛了笑意,目中寒光闪动:“姚太守心系百姓,而你、还有你背后的人呢?”
我一愣,有一种彻底被人看穿,毛骨悚然的感觉。回过神来,答道:“太守为的是本城百姓,若彤想的是荆国的百姓!”
设法诱赤王月世琪上阵,借机向朝廷施压,救王储出禁宫。用商阳城的危机,警醒朝廷——朋党之争,只会误国!这就是我们计划的蓝本。
老先生摇起他的羽毛扇,背向椅子一靠,道:“你们行军在外,打仗是内行,可内政朝事却是个大外行。只怕到头来,苦果不单要自尝,还要牵连无辜!”
我动也不动,原地伫立,低头失神地望着地面,心里默默细品他话语中每一个字的意思。等我缓过神来,却没听到他的动静,方抬头寻人。这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厅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我一人。伸手摸摸老先生的茶杯,已经凉透了。
有点失魂落魄地走回家。日落西山,晚霞从天边开始如潮水般蔓延开来,侵蚀整片天空。仰望城墙,仿如置于火光中一般,与记忆中某个场景重合,耳边响起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眼泪瞬间汹涌而至。
踏入家门,一阵饭香传来,我才精神了一点。桌面上已经摆开了饭碗和筷子,刘劲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开饭了!开饭了!快洗手!”
我刚一坐下,刘劲就捧着饭菜出来。
“怎么?吃我做的饭菜,有那么痛苦吗?”
“呵?”我转头看向他,一时不知他所指何事,“没有阿。”
他举起筷子指着我,一脸悲愤地说:“你看看自己的样子,就像马上要被拉出去打一百军棍似的!”
我扑哧一下苦笑出声:“我只是......害怕了。”
“靠!”他整个人猛地一下跳起来,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个爆粟:“这话******太打击人了!”接着怏怏地坐下,道:“你放心,我已经能分清盐和糖,就算不怎么好吃也不至于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见他几欲要哭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见我如此,更是气得牙狠狠的。我等自己气顺了,忙跟他道歉解释,提起了老先生所说的话。
他听完后,语气平静地说:“我们军旅中人,谁不是在血溅四处的战场上走过来的?一天见过的死人可能比别人的一辈子还多。自然不会与姚信义那种文人一样,抱有幼稚的幻想,亦不会轻易做无谓的牺牲。以大局为重,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现下所有王子当中,王储才是最适合继承王位的人选。唯有他,内政处事英明,对外也懂军事。荆国才有安稳的将来!”
是的,就是这个信念支持着我们一切的行动,只是......“如果我们失败了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认命!”
“哥哥在的话,他会如何做?”
刘劲黯然道:“不知道。他......总会说些我不太懂的话,想些我想不到的事情。”
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把晚饭吃完。
夜里,总觉得有一股燥热,让胸口堵得慌。辗转难眠。是快要入夏的关系吧?不自觉又想起了白天与老先生的对话。
苦果自尝,牵连无辜......
更夫路过我们屋前。
咚、咚、铛.......
咚、咚、铛......
每敲一下,不详的感觉就更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