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时间,寒舍奉旨带领仙宗和朝廷的官兵对黑山进行了大范围的搜查缉捕,主要东西两面。
北方是黑山城,不需要查。
南方是禁地,寒舍并没有带他们来此。
圣旨有令,此次缉杀八鬼由寒舍带头,寒舍不带路,他们不能来。
在这段时间里,仙宗弟子表面上很配合寒舍,实则每方势力分配出的人手很少,少得可怜。
东西两面有什么好查的?查灵兽么?即便有些灵兽,也是一阶灵兽,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连做灵宠的标准都达不到。
在朝廷和几大仙宗的施压下,寒舍终于决定将搜查范围扩散至南面。
黑山的由来是因为一种树,名为黑树,南面有很大一片都是这样的黑树,见黑树止步,因为那片林的边缘便是禁地。
黑树的树干长满刺头,很难攀爬,叶子扁平窄细,呈齿状,像铁锯。
密集的黑树林看起来就像狼牙棒和铁锯,十分凶险,但其实这种树的刺和叶子都很软,根本刺伤不了人的皮肤。
林间有很多土丘,埋葬着已故的寒舍弟子,其中只有一个土丘上的泥土呈浅黄色,上面没有杂草,有被雨水冲过的迹象,显然是刚埋不久的坟。
离坟头最近的黑树树干上,刻有宁哲睿的名字,这里便是他的墓。
墓旁站了很多人,均是寒舍弟子,寒舍弟子的远处,也站了更多人,是仙宗和朝廷的人马。
寒舍弟子一百余人,神色从容。
仙宗和朝廷人数五千余人,面色难看。
这里是去禁地的必经之路,就在坟前那条小径。
也是寒舍弟子止步的地方,提出要求的地方。
此树是黑树,此墓是宁哲睿之墓,宁哲睿因寒舍而死,被仙宗之人暗算,那么想要从此路过,五千余人均需要点三炷香,颔首祭拜。
这是寒舍唯一的要求,圣旨也约束不了的要求,很坚决。
寒舍很穷,没有准备香烛纸钱等物品。
各仙宗很有钱,但没有打算派门下弟子下山采购,因为他们并不打算如此做。
祭拜父母长者亲朋同门都可以,祭拜寒舍一名普通弟子?他算什么东西!寒舍简直欺人太甚。
僵持三炷香时间,仙宗和朝廷的代表等不住了。
一名鹰钩鼻老者走上前来,冷漠说道:“八鬼被通缉数百年,阴险狡猾,我等再耽搁下去,必定会被察觉,即使能将八人缉杀,也会损失极大代价,多拖一刻,就是给他们多一分时间布阵,绝不能再拖。”
鹰钩鼻老者说话的同时隐隐散出元力,赫然是五品圣者,数千人中也就属他实力最高,自然说话最有份量。
一名青年寒舍弟子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说道:“这位离宗同道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何不快些祭拜呢?”
寒舍弟子谦逊有礼,颔首作揖是礼仪,只作揖不颔首,也是礼仪,但意义不同,正如他的称呼:离宗同道。
他只是三品阵师,不以晚辈自居,敢称同道?
鹰钩鼻老者瞳孔微缩,打量这名寒舍弟子。
寒舍弟子怡然不惧,从容不迫与之对视。
理直,当然气壮。
鹰钩鼻老者还未退回,就有一名中年离宗弟子上前,喝道:“难道寒舍弟子要违抗皇命吗?!”
寒舍弟子依旧拱手作揖,缓缓说道:“皇命不敢违,亡人也需礼待。”
“哼,我们又不是寒舍的人,凭什么祭拜,荒唐!”离宗弟子说道。
“那这位同道可以离去,恕不远送。”寒舍弟子伸手送客。
“哈哈哈……”离宗弟子气极反笑,面带威胁,冷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寒舍弟子不答,眼神平淡地看着他。
“问你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离宗弟子大怒。
“我凭什么告诉你?”寒舍弟子说道。
“问而不答,难道这就是寒舍的礼貌吗,还读书人,我呸!真不怕天下人耻笑。”离宗弟子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后方人群中,有离宗弟子的鄙夷唏嘘,都说这名寒舍是怕报出名号,日后怕麻烦,胆小如鼠。
这些唏嘘很刺耳,声量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入寒舍弟子耳中,也能叫身后一些人听见。
寒舍弟子侧了侧头,神情不变,既不报名号,也不退后。
此时,令一名平眉大眼的寒舍弟子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才知是个少女。
舒童和青年寒舍弟子交礼,青年寒舍弟子才退回人群,舒童看向离宗弟子说道:“长者还在场间,晚辈插嘴,是为不敬;未先自报而询人,是为不礼;不通礼仪谩骂他人,是为毫无教养……”
离宗弟子怒意大盛,正欲开口喝骂。
舒童抢先说道:“请问,你读过书吗?师长是谁?父母是谁?哪宗哪门?为何这般没教养?莫不是混进离宗的奸细?又或者说,离宗之人均像你这般没教养?”
“小丫头片子,老子……”
“退下!”
鹰钩鼻老者脸色铁青,轻喝一声,又对舒童说道:“小女娃,让你离宗长辈出来说话。”
“师长在读书,没空,命我等晚辈接引诸位同道。”舒童说道。
“神皇有令,以缉杀八鬼为己任,寒舍难道想抗旨不遵?”鹰钩鼻瞳孔越缩,像一条毒蛇的眼睛。
“刚才韩敬师兄已经言明,同时也是师长的意思,如果阁下年老耳衰,在下可以再重复一遍。”舒童说道。
“好好好!”
鹰钩鼻老者缓重拍手,走前几步,眼神轻蔑扫过一排寒舍弟子,说道:“就凭你们一百多人,连一个圣者都没有,也敢去缉杀八鬼?”
他的语气很重,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想表达的意思是: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等?
或许舒童比较笨,没听出弦外之音,正色答道:“各仙宗在前几日,也只派出百余人就敢随我寒舍去缉杀八鬼,我寒舍自然也敢。”
此时,两人已离得极近,若老者抬起手臂就能搭在舒童的肩膀上,再稍微用上一点元力,能破她灵府,或者少一点顾忌,能将她碎尸万段。
毕竟,圣者在大部分情况下是不受国律约束的。
但是鹰钩鼻并没有如何做,甚至此念头一生出来,就被压了下去,因为这里是黑山,前段时间有名三品圣者就死在黑山边缘。
当然,三品和五品差距很大,但在黑山寒舍,也许并没有差距可言。
不能杀人,只能讲理。
鹰钩鼻老者沉吟片刻,说道:“寒舍损失一名弟子不假,但各宗近日来,也损失不少弟子吧。”
是的,你寒舍弟子是人,难道我几大宗门的弟子就不是人,更何况,还有一名三品圣者也丧生在寒舍弟子手中。
祭拜这座坟?那谁去祭拜他们的坟?
“理,不是这般讲,命,不能这般算。”舒童认真说道。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算?今日各仙宗门派均聚集于此,就将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鹰钩鼻老者拂袖说道。
“寒舍从来只有一个目的,找出杀害宁师兄之人!”
“各仙宗如果也抱着这个目的,你寒舍有多少凶手!”
“谁先动的手,谁先杀的人,就是谁的错,做错事就该批评!”
“你寒舍能杀人,各仙宗就不能杀人?”
“这句话应该由我寒舍弟子来说吧?是宁师兄先被暗杀,我寒舍只为避免有更多的弟子无辜送命,才不得已自卫杀人。”
“好大的口气,你寒舍弟子的命就比各仙宗弟子的命值钱?能比三品圣者的命值钱?”
“与口气无关,人命也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哼!那你告诉我,这笔账怎么算!”
“并非是账目,自然不能算,寒舍也并没有算账的意思,要求和目的,均已言明,如果你耳朵不好,我真的可以再说第二次。”
舒童有些生气,觉得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对方为什么还不懂呢?
鹰钩鼻更加生气,这算哪门子道理?寒舍根本就是不讲道理!
圣旨、威胁、道理都没用,难道真只能按照寒舍的要求来祭拜?
当然不可能,想都别想!就在鹰钩鼻老者站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完全断绝了这种可能,因为一旦妥协,便是离宗乃至整个仙盟在让步。
鹰钩鼻并没有被怒意冲昏头脑,像他这样活了三百多年的老人自然很沉得住气。他将抬手,示意先前假扮工队首领的朝廷命官过来,吩咐道:“将今日之事禀明神皇,一句不漏,一字不差!”
然后又对各仙宗弟子说道:“诸位且在此等待几日,等待神皇御令!”
诸人面面相觑,细声议论,哪怕都很细声,但五千人同时出声,声量也很大。
朝官没有犹豫,取出笔墨白纸,专心写完,吹了一声响哨,高空飞来一只红鹰,停在朝官肩上。
口哨有几种,分别召几种信鸟,红鹰已然是速度最快的信使,几百年前常用于与南妖国作战时传递军情。
红鹰远去,五千余人席地而坐。
数日都等过来了,还缺这几日?也许可以到黑山城内的客栈里等,但没人拉得下这份脸皮。
对于修行者来说,在野外几日是很平常的事情。
寒舍弟子不作表示,舒童退回人群,百余人沿着小道,一字排开,始于仙宗人群,终于一丘黄土。
鹰钩鼻拂袖离去,退回人群。
两方对峙起来,也许会持续很久。
…………
黑山边缘,一块石头上躺着一个高壮男子,他双手枕着头,嘴里咬着一截草根,百般无聊的望着蓝天。
大少爷下落不明,妈的!
宁哲睿和舒童是唯一的两个熟人,宁哲睿死了,妈的!
好不容易交了几个猎人朋友,最近消失了,妈的!
黑山来了很多仙宗弟子,把猎物都吓跑了,妈的!
近日被舒童赶出山,说是宗内有些要事,分明是不把他当自己人嘛,太伤友谊了,妈的。
剩下的银子不多了,喝的酒越来越便宜,甚至已经五天都没开过荤了,妈的!
正想着这些“妈的”,他猛然睁眼,身形如猎豹敏捷,一跃而起,跳下石头,抓起木弓,弯弓搭箭……
咻——
一直箭羽朝着太阳射去。
一只红鹰被封喉射杀,坠落地面。
高虎吐出草根,将红鹰一把抓起来,咧嘴大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娴熟的拔毛破肚,取柴生火,那张满是字迹的信被他拿在手中倒着看了很久,当作生火纸用了。
活了二十三年,还是大字不识。
寒舍中呆一年,箭法精进不少。
关键是五天没开荤,老天爷终于开眼,赐他一顿鹰肉,虽然鹰不够肥,打打牙祭也是极好的。
他唱着嘹亮的山歌,满怀兴奋,坐地烤肉。
若是被仙宗弟子知晓红鹰被他射杀,才真的会大骂几声“妈的”,群起将他碎尸万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