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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远 交 近 结

尉犁侯骆在得悉公主将途经尉犁,亲率安世侯费尔帕及左右将军、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击胡君等十几位大员及百余快骑,出迎公主于百里之外。这种出迎方式远远超过了以往接待君主的规格,表明了尉犁国对大汉的尊重。

尉犁国的国力民情要比楼兰好得多。它的四周有山有湖,环河依山,这种天然屏障使它免遭兵焚,百姓们生活安逸,沐浴太平。在西域,骆在是一个少有的贤明君主,自即位来,他拒绝称王,而一直称侯,树立起了谦和的形象。再就是他大胆起用汉人和其他民族的人,左将军张灿便是汉族人,这种连大将军都让外国人担任的国度,在西域更是少有。另外,从他即位开始,大力推广耕作种田,发展农业,使国力渐渐强大起来,如今在西域已称得上是一个有影响的国家了。

公主对这位君主颇有好感,她觉得尉犁国能在楼兰、焉耆这些大国中间生存下来,并且还能壮大发展起来,足已表现出国君的远见卓识。特别是他近几年顺应潮流,主动采取亲汉政策,接受大汉文明,对本国文化也是一个促进和发展。在尉犁王城中见百姓们大都沿用汉习、着汉服使人倍感亲切。

在尉犁停了两天之后,公主等人继续西去。前方之国为渠犁和乌垒,这两个国家都是人口不盈千的微国。国小便有些寡闻,公主至城下时,渠犁王才匆匆出城迎接。渠犁城留给公主印象颇深,城墙高大,完全由巨石彻成。渠犁人全凭这坚硬的城池而保全国家。乌垒城则更为奇特,筑于高高山岗上,形成孤悬之势,易守不易攻。公主在这两个国家未作停留,除礼节性地拜会了君长,并馈赠给他们了一些礼品之外,军士们几乎是马不卸鞍,也没有入城。

一出乌垒,便进入了轮台地界。此时已是八月天了,然而大漠八月,还没有清凉之意。轮台的城池建筑及村落布局完全是大汉风格,公主看到这一切,眼睛不由一热:“到轮台,如归大汉,司徒将军治地有方,应当受到朝廷嘉奖。”

司徒子苏叹谓道:“我们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荒滩,没有人烟,没有器具,这一切都是我们凭一双手垒出来的。不过现在好了,轮台之地百业渐兴了!”

公主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放眼看田野上整齐的田块,茂盛的林木,赞道:“才开垦十几年,就有如此繁盛,如果再经营些年头,轮台必将成为是西域第一城。”公主对轮台人引水灌溉很感兴趣,一直循渠到源头:“过去只是在书中得知‘深淘滩,低作堰’,不想将军等将治水三字经用得如此巧妙。西域少雨,而土地肥沃,得水便是得粮丰,应推而广之。”

司徒子苏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得意:“公主请看,那边还有几处河坝,这里水势猛烈,土石根本无法遮拦,坝体只能用木头。先用壮木作桩,然后再用木梢充之,这样便可抬高水位,引入渠道,若大水来时,只需拔掉木桩,则渠田安然度汛。”

“遇湾截角,逢正抽心,看来将军心熟于《水经》。”公主笑了。

“末将并不通《水经》,不过兵丁中有人精通此道。我们华夏禹王大帝是治水起家,所以,似乎我们天生就有治水的能耐。别看轮台人不过数千,可什么人才都有。不怕公主笑话,末将一直认为今日轮台鸿儒云集,智能饱和,壮大发展的时间到了!”他兴奋地指了四周的荒滩说:“仅这片荒滩,开垦起来可养一郡之民。”

“应把引水耕作之技传向四周城国才是,用西域之地利,哺养西域之人才为远策。草场滩涂可放养牲畜,然量大至极时,则会有畜无草可食,民有无食之忧。若能引水耕作,必会谷物丰盈,可解决许多深层次的矛盾。”

司徒子苏答道:“有不少西域人已开始从事于农,并且我们已交流了耕作之术。”正是因为这里的一切看似平常却来之极为不易,所以公主察看很十分仔细。每块田地、每行树木、每条渠坝她都没有放过。她明白,这里那怕一丁点地貌上的变化,都包含着这群离国将士们的心血。

轮台城不大,但很大气。信步散游,有种进入中原县城之感。城中百姓听说大汉公主来了,纷纷涌了过来。有的擂鼓吹笙,有的赤足而舞,场面十分热闹。依司徒说轮台人口不过数千的话,出迎公主的已是倾城之民了。

“没想到你们这里经营得这般的好!”公主一行对轮台将士赞不绝口:“若皇上知道了,定也会龙颜大悦,大大犒赏你们。在滩涂上建城,可是一个奇迹呵!”

面对公主的盛赞,司徒将军有些感慨了:“当初我们流落西域时,各国君长因怕匈奴责罪,竟然都不敢收留我们。有的婉言相拒,的的则直接驱赶,我等也是万般无奈才来到此地……现在好了,公主别看这里人丁稀少,但这里的行业已基本齐全,耕田务农、冶铁铸铜、纺麻织染、商贾贸易等应有尽有。连周邻之国也无不羡慕我们,说我们占了风水宝地……”

“人勤才是金!”公主笑了,又问道:“将军有什么要求么?”

“如果方便,请公主殿下上奏皇上,给我们再拨一些兵民过来。当下人手太少,许多事情只能望而兴叹。”

公主爽快地答应道:“好。我这就命人将这一切禀奏给皇上,并向陛下转达将军所求。”

对于司徒开筵招待,公主未加制止,因为她也十分理解司徒将军等人的心情。席间,他们又谈了许多轶闻趣事,不时地引得大家开怀大笑。司徒子苏痛饮几杯酒后,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当初末将随张骞大人首次出使西域时,因不熟于地形,被匈奴虏去。他们说,等到羯羊生了羔再放我们回大汉。迫于无奈,我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在那里娶了胡妻。因末将在中原已有妻室,拒不再娶。匈奴人想让我们娶了胡妻后忘掉中原,便千方百计地劝末将再娶,屡屡事败。后来他们发现末将爱饮酒,于是将末将灌醉后,将一女子赤条条置于帐中与末将同榻而眠。末将处于无奈,才娶她为妻……”

其余数人也都讲了自己的趣事,黄周说自己是酒醉误入匈奴俾王帐,同俾王小妾住了一宿,因而得妻。另一个校尉说,他用了一把匕首换了一个美貌之女,不想那女子竟是西域人,还是车师国将军之女。公主只是听,笑而无语。军人们讲话虽粗鲁,但心诚无忌,胸无绊羁,故而无可指摘。

这样的场合,话自然就又落在杜球身上。“只有杜将军遭遇最为凄苦,至今还与异类同穴……”司徒突然收住了笑容,露出了一脸的忧怅与无奈。

公乘举当然不能同意这种说法:“归宿好劣不能单看形式,或许杜将军的归宿比我们都好,他毕竟是归真脱俗了。一个人脱去虚伪陈俗,反朴自然,看似简单,但又是何等的豪迈。”

公主若有所思地细听着公乘举的话,未将话切入,只是对大家说:“相逢是缘。众将士们就多饮一些吧!”

司徒也连忙借题圆场:“后天即到仲秋,不如公主殿下过了仲秋再走吧!能和公主殿下一起过仲秋,该是轮台将士吏民多大的幸事,公主殿下万不可辞。”

公主嫣然一笑:“那还得听听他们的意见。”她指了一下公乘举和奴加摩说,虽然语气轻快,但话里却有几分凝重:“不觉已走了一年了,人生中才有几个一年?”

奴加摩根本不愿再耽搁一天,听了公主的话,未加揣摸就接过话茬说:“是呀,我看就不必了,抓紧时间赶路才对。等到了乌孙国好好玩上几个月。”

“轮台虽暂不为我大汉之地,但有我大汉之民。公主殿下一路鞍马劳顿,应多居住几天,将士们也需要好好休整一下了。况且,末将日前已遣人道知了列国,让他们来拜谒公主殿下。”司徒子苏急忙截住奴加摩的话,因为他也已经听出公主有停留几天之意。

公主佯怪道:“司徒将军怎能通知列国呢?就不要再去讨扰人家了。”正说着,便有侍卫奔来禀报:“启禀公主殿下,龟兹国国王阿合塔求见!”

公主笑了:“龟兹人够快的,快快有请!”然后匆忙起身出迎,还对身边的司徒子苏说:“看来,我们又要忙几天了。”

龟兹王阿合塔盛装峨冠而入,觐见公主是以君主相见之礼。龟兹国在这一地区内尚属大国。也许处于政治上的需要,阿合塔对公主到来极为重视,亲率大都尉丞赖丹及众多属员来谒见公主。

“劳大王屈驾亲来,实让我等受宠若惊。细君为过地之客,应当去拜见大王才是。”公主道。

“公主殿下鞍马劳顿,不胜艰辛。小王前来实为出迎公主到敝国走访。公主一路之事,已成佳奇,国中人都想亲眼见到殿下。”龟兹王看似年迈,但反应极为敏捷,而且也通晓理法,与西域那些夜郎自大的国君们有着天壤之别。

“多谢殿下的美意。此次去乌孙,不经贵国,故而未作到贵国的打算,还望大王及国中父老海涵!”公主欠了欠身子说。

“哎!这怎么能行呢?敝国国中之人对殿下早已是翘首以待,望眼欲穿。”

“哎,我乌孙国人对公主更是早就双眼望穿了!”奴加摩也学着龟兹王的口气对他说。他和龟兹王很熟悉,所以说起话来不拘小节。

一番话把公主惹笑了:“以后定会有机会,一定去贵国拜会殿下。”公主亲手将刘彻致龟兹王的信札递给他。西域诸国君主,很少能得到大汉皇帝的亲笔信札。龟兹王有些激动,接信时双手竟抖了起来。龟兹国位于西域山南,有民八万多人,王府设在延城。置有大都尉丞、辅国侯、安国侯、击胡侯、却胡都尉、击车师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左右力辅君等官佐。其地纵横数百里,物产丰富,其民生活殷实。南与精绝、且末相接,西南与犴弥毗邻,北连乌孙,西与姑墨接壤,商贸发达,冶铸技术也很高明。

“大汉皇帝十分重视与贵国的关系,让我转达对殿下的问候,并盛邀殿下有机会到大汉出访。”公主将一份礼簿递上去之后,又说道。

龟兹王听了这番话,又看了看礼簿,颇为不安地说:“蒙大汉看得起,多谢大汉皇帝陛下!多谢江都公主殿下!小王也有一份薄礼要送公主殿下。”说罢,他命人将十余箱金银玉宝抬了上来。公主连忙推让道:“财乃身外之物,大王见外了,快些收回。”

龟兹王连忙说:“既送出之物,岂能再收回。殿下是来西域的第一个汉室公主,作为西域土王,岂能不表心意?”公主见他言语恳切,知道不好推辞,只好收下。一向爱财如命的桓桂,此时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接下的几天里,又有温宿国、故墨国、于阗国、犴弥国、皮山国、莎车国、依耐国等七国君主使节陆续来见公主。公主见大家基本到齐,索性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开筵款待。各国都向公主敬献车马、器皿、毯物,甚至还有女俑和武器,公主依礼一一赠给各国了不少礼物。对各国所送之礼,公主有选择性地收了一些,对送来的女俑则予以婉拒。所谓女俑,实际上是各国送给大汉将士的美女。

见各国使节均来,独不见乌孙来人迎接,奴加摩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一整天脸上挂笑,心里却结成了疙瘩。作为乌孙王的近臣,他很了解这个外强中干的国王,对于国体种种弊病也是了如指掌。轮台距离乌孙不足八百里,难道乌孙人还不知道公主将来?连远在二千多里之外的于阗、皮山、犴弥都能派人来,而乌孙却没有,这能不让他这位主使着急吗?于是,他急修信一封,命人驰报昆莫。

仲秋之夜,月朗星稀,排场奢华的仲秋宴,一直延续到深夜。这是特殊的一个仲秋节,表明公主各将士们在西去的路上整整中跋涉了一年了,这是何等艰辛、何等困苦的一年呀!公主亲自向将士们敬酒祝福,一再称兄弟们受苦了。将士们则多不出言,对于公主的赐酒,只有扬脸饮下。有不少人饮罢公主所赐之酒后竟哭了起来,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公主。

看月色朗朗,听秋虫唧唧,感受月夜的深遂与静谧,公主却毫无困顿之意。送走众人之后,她凭窗晓月,感受用似水的月光,用它沐浴着自己已十分疲劳的躯体,想用如纱的月光过滤自己的灵魂,使她化烦躁为恬静,化愤懑为安然。

“公主怎么还没有休息?”公乘举巡夜途径此处,见公主开窗赏月不禁问道。

“长安人也在赏月,我岂能安眠!”公主幽幽说道。语气里有几分思乡的愁绪:“此时,宫中定为万颅俱欢,有谁还会记起我刘细君。”大概是因为与宫中多日无音信,乌孙又无人接应,使公主心中有了这种凄凄凉意。

“公主且莫这么说,宫中人定有定会惦念殿下!”公乘举不知如何宽慰公主,置身于此,他也有幽幽思乡之意。一想到公主绰约的身姿就将淹没于西域的滚滚埃尘中,他心中便有一种悠悠伤感。毕竟乌孙国一天天临近了,越是临近,他便越为公主无绪地担忧,越发感到怅然无措。

“到乌孙后,将军等可东归,而独我不能……”公主竟然哭泣出了声。公乘举的心也被揪住了,他知道这位公主表面似坚强但也有着脆弱的一面,毕竟她才只有十七岁!她只身异域,如何去面对一切。

“末将已决意留在公主身边,永不离去!”公乘举鼓足勇气,再次道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公主近似呜咽地说:“将军快别这么说了,若到了乌孙,则你等使命已经完成,你们还是从速返回京师的为好!”

“难道末将千里来西域,单单就是为了把公主送出去吗?”不知怎么的,公乘举居然调高了嗓门。

公主甚为惊讶。“不为把我送出,难道还有别的事?”

“哎!……”公乘举顿了一下足,大跨步消失在夜色中。“司徒将军,你睡了吗?起来,同末将对饮一番!”公主听到公乘举的大声叫喊,又垂下泪来。

公主离开轮台时,全城吏民都前去送行,场面十分感人。司徒子苏由于政务缠身,便命黄周率一百快骑护送公主。公主再三说已临近乌孙之界,不必劳师动众了。可司徒却坚持说,不可让乌孙人小视我大汉!说罢,又命百余人抬出帐幔盖顶及数十面大旗,就连公主所用的车辇也早已准备好,装饰豪华程度不亚于王侯所用的车辇。他们还配备了宝舆二百乘,全都是用料上乘,做工精良。公主这才发现,就连将士们的兵器盔甲穿戴也都更换一新。

“这如何使得!”公主被眼前这个场面惊住了,她没想到司徒子苏考虑得如此周全。

“公主殿下可是代表我堂堂大汉,应当让大军树大汉旗,扬我大汉雄威。看这车舆宝马,全是末将精心挑制、购买的。不瞒殿下说,我们已备了几个月了,别看这轮台城小,也有不少能工巧匠,二百乘车,只用了二个月时间,就已备齐了一切。”

公主见事已如此,不好再推托,便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乘将军,你可要记下这些!要报给皇上,报给朝廷。”

司徒子苏听了大大咧咧地说:“记什么,担心我们会受穷?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只用了宝库一角而已。”

“将军就不怕露富有人打劫你们?”奴加摩望着眼前这一切,对司徒子苏戏言道。

“过去是有些怕,现在不怕了!有公主在此,谁敢打劫末将?”司徒子苏爽快地笑了,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除外,司徒子苏还为大军人马备齐了一月多所用粮秣,并悄悄对公乘举说:“将军归来时,一定再来轮台。此处畜壮粮丰,可补给养。”公乘举听了一个劲地点头称谢说:“末将若东归时,定会再次来轮台讨扰将军!”

周邻数十国使节也纷纷随公主前去乌孙,说要参加公主婚典。公主欣然允应。将士们也都有了马骑,行军的速度也就又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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