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心事
熊启被纠纠爸爸和表叔用绳子绑在了房间里，接着表叔和纠纠爸妈便找了有车的乡亲将受伤的表婶火速送往县城救治。
“小莫啊，这点就麻烦你帮到纠纠望到一哈，我们真的是没得办法了。”纠纠爸爸抱歉地请求莫缡飏道。
“嗯，路上注意安全。”莫缡飏一口应承了下来。
纠纠爸爸又感谢了一番，才赶紧追上纠纠表叔他们，跟着一起下城去了。
莫缡飏回到表叔家，纠纠依然保持着刚才莫缡飏扶她进来坐下时的姿势，躺在藤椅上，仰着脸，闭着眼睛，任阳光照射着她的脸。
“村子里有小诊所吗？”莫缡飏问她道。
纠纠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莫缡飏又说道。
“我想睡觉。”纠纠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
“手疼吗？”莫缡飏问。
“不疼。”纠纠答道，然后睁开了眼睛，眼眸里是深深的倦怠。
莫缡飏忽然弯下腰来，将纠纠打横从椅子上抱了起来，然后稳稳地抱着纠纠上了二楼。
进了纠纠的房间，莫缡飏将她放在床上。
“我在这里到你睡着，熊启我会看着的。”莫缡飏淡淡地说道。
纠纠翻了个身，背对着莫缡飏。
过了很久，久到莫缡飏都以为纠纠睡着了，可是纠纠却突然开口。
“我家以前也发生过火灾。”纠纠说道，有些突兀地。
“我弟弟把煤油灯点燃了，要不是爸爸妈妈及时冲进房间来，我也许，已经被火烧死了。”
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时刻，纠纠轻描淡写地诉说着。
这样就算是开了个头，纠纠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悠缓地，隐有一丝伤感地，说起了从未对旁人说起过的心事。
弟弟是十里八村家喻户晓的神童，五岁就几乎能将姐姐用的新华字典里的汉字背全，六岁上了学奇思妙想有时能将老师折服。
纠纠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读一年级，等到纠纠读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却已经读了初一。
家里视他作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只差要摆一方神案，将他供奉起来。
他不像一般农村人那般拘谨、短浅，他的志向似雄鹰，有着翱翔天际，俯瞰众生的豪气。
纠纠也崇拜着自己的弟弟，弟弟对她，是一个榜样一般的存在。
中考全市第一，弟弟为了奖学金而屈就于县城的中学，哪怕对农村的孩子来说，初中辍学的人不在少数，而要考高中还是一件难事。
弟弟在县城最好的中学可谓是众星捧月——几十年难得的人才，必定会是这山窝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能叫这大山都臣服在脚下！
也许是应了那句悲凉的老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那一年高考，本应一战成名的弟弟却发挥失常，分数竟远远低于上线标准。
那之后，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承受的天渊之别的待遇，幸灾乐祸的嘲讽，沉痛遗憾的失望……
纠纠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却只从一点点揣测中，就知道了，那是怎样的，掏出心肝也不能终止的痛苦。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第三天，我妈去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喝了农药。”纠纠说道，她的话语让空气里弥漫起了苍凉的气息。
弟弟躺倒在抹得并不十分光滑的水泥地上，四肢抽搐着，双眼翻白，嘴里不断地有棕褐色的泡沫往外冒出。
纠纠吓得躲在门外，不敢进屋。
弟弟快死了吗？纠纠心里恐惧地想着。
直到父母求助乡亲，一行人急急忙忙地将弟弟抬走的时候，纠纠才渐渐感觉到了从心底沉淀物一般翻涌起来的悲伤——难道弟弟会死吗？
自杀的熊启没有死去，但是他活着，已经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并且时常会有狂躁的，伤害人的举动出现。”纠纠继续述说着，“病犯得厉害的时候，他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去过了很多医院，几乎倾家荡产，可是他的病情并没有多大好转。”
所以听说家里着火的时候，令纠纠真正害怕的，是父母会不会已经被弟弟砍杀了，逃不出火灾？
从没和旁人提起过的这些心事，纠纠今天却絮絮叨叨地对莫缡飏全数谈起。也许是背负这一切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是对旁人不知怎样说起，才会这样，对他倾诉起来。
“我想念以前的他，总是想念。”纠纠说着，仿佛一只生病的蚕，吐不出丝线来结起保暖的茧壳，于是蜷缩起身体，却还是只能被严寒的空气一点点地冻僵，直到死去。
莫缡飏一直沉默着，看到被子里纠纠畏寒的动作，探过身子靠近纠纠一些，然后伸手摸索着，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纠纠握住了莫缡飏的手，他的手，比她的泪水温热了许多。
纠纠忽然转身，用被咬伤的那只手勾过莫缡飏的脖子，然后用额头抵住了他的胸口。
莫缡飏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不用多说任何语句，静静地用坚定的心抚平她的伤口，这样，就已经足够。
纠纠最后如愿地睡着了，但愿她的梦境会是美好的。
莫缡飏担心着熊启的情况，想下楼去守着熊启，但是纠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让他不能脱身。
万般不舍，他将纠纠的手指一根一根轻柔地掰开，下了楼。
熊启此时没有再挣扎，情绪也平静了许多，不过他一直在低声地念叨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阴沉沉的。
莫缡飏看着他，不禁有些心痛。
凤凰只属于九天，跌落凡尘之时，断的就不仅是翅膀，还有重回九天的勇气。
对熊启来说，心境也大概如此吧。
接受不了失败，克服不了挫折，更过不去心里的障碍。
“喂，Joe，麻烦你帮我联系几家在治疗精神疾病方面的顶尖医院。”莫缡飏对着手机说道。
“嗯，好的。”Joe也不问缘由，信心满满地答应道，“我会尽力给你找最好的医院的。”
“谢谢。”莫缡飏说道。
“哇——不必客气。”Joe受宠若惊地回道。
挂断了电话，莫缡飏蹙着眉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