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源圣国天启第八百年,夏将至。
在旁山县一处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之中,有着这样一处不高的名山,其山形如古钟扣地,整座山都是由一整块庞大无比的巨石构成,没有土壤,所以草木不长,世人见其坐拥群山之中,形象独树一帜,与众不同,便笑称之为古钟山。
多年前一和尚云游至此,心血来潮在古钟山顶自然裂开的一处石缝中丢下一颗松树种子,几年后竟长出一株松树来,和尚欣然,便在这山顶之上修建了一座寺庙,当寺庙落成后,松树也枯了,和尚念经超度了松树之后,就把新建的寺庙取名为枯木寺。
和尚当然也就在这寺中住下了,而且这一住就是很多年。
这天阳光明媚,古钟山却依然是云缠雾绕,唯一的上山石径和山顶的枯木寺也在这终年不散的云雾里若隐若现,山下小溪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正饥渴的饮用着溪水,似乎是很多天都没有喝到水一样。
溪水甘甜无比,使得他几天来因为赶路带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洗了一把脸后,他又着急忙慌的跑上石径,朝着山顶枯木寺奔去。
手中的一粒佛珠,却是被他握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放松。
“枯木大师可在寺中?”当中年人爬至山顶看到那间颇为简陋的枯木寺后,终于是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
山顶之上清风习习,中年人只听到寺中那株枯树之上一只乌鸦“呱呱”的叫声,算是对他刚才的询问做了回答。
“枯木大师可在寺中?在下是旁山县董员外家的管家王九斤,特奉员外之命请大师下山驱鬼。”王九斤伸长脖子站在大门外,声音又提高了一截。
山风似乎大了,在王九斤的呼声过后呼啸而过,吹得枯木寺山门上那一道破匾摇摇欲坠,乌鸦又叫了两声,却依然没有人回答。
感觉到有些冷意,王九斤缩着身子,心中也有些犹豫了起来:“这破烂地方,常人最多住上十天半月就受不了,当年这老和尚请我员外资助修庙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怕是早已下山去了吧。”
就在王九斤犹豫着是否要推门而入一看究竟时,面前那两扇破旧的木门却“吱唔”一声开了,走出一个留了一头短发的少年和尚。
“施主,我师父正在为你家小姐咏念心经,切莫喧哗,且随我进来。”少年朗眉星目,生的一副英气逼人的模样,一袭青色僧衣虽然布满补丁,却洗的极为干净,招手间便把王九斤引进了寺内。
当一脚迈入寺庙大门时,王九斤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本该是贫瘠的石头地面竟然一下子变成了青青草地,上面无数野花绽放,好看之极。
抬头再看,一个颇大的庭院出现在他的面前,除了庭院中央那株枯树依旧不见生机以外,院内草木茂盛,鲜花盛开,鸟语花香,一片生机黯然的景象。树下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整个寺庙内建筑虽然很少,却是做工精细,亭台楼阁,无处不散发着一股超然世外的美丽景致,那些窗棂横梁上雕刻的佛祖罗汉,看起来也是栩栩如生,动静皆宜。
而在树下一处空地的石台之上,一个须眉皆白,却面色红润的老和尚正盘膝而坐,闭目默念着生涩的经文。
“小和尚,古钟山本是一块巨石。这山上这么会有花草树木?”王九斤见老和尚似乎没有下来迎客的意思,有些不快的向身边的小和尚问道。
“是我从山下挑来泥土,师傅他老人家栽种的,师傅说这古钟山缺少生机,山会很寂寞,种上些花花草草,不仅人看了赏心悦目,山也会很高兴,一举两得。”小和尚走到石桌旁,拿起桌上的的茶具倒了一杯茶,端给了王九斤。
“小和尚,你师父正在诵经,为何不请我坐下?”王九斤看着树下的石凳,多天来赶路的倦意袭上身来,有些恼怒的质问起小和尚。
“这……”小和尚略显尴尬的摸了摸脑袋:“施主有所不知,这石凳多年来只有我与师父坐得,旁人怕它不喜。”
“小和尚不要骗我,这一个石凳难道还有什么欢喜悲哀不成,死物而已,我堂堂一个大管家就坐不得?”王九斤多年来执任董府管家,在旁山县内也属于高层一级的人物,一副心气也早已变得心高气傲起来,对比自己高位的人虽然是唯唯诺诺,但平日里对待府中下人却是呼来唤去,用俗话说,就叫狗仗人势。
“施主不信,也可以去坐。”小和尚瘪了瘪嘴,却突然面带微笑对着王九斤做了个请的手势。
“坐便坐,我王九斤吃过的盐都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还会被你一个小和尚恐吓吗?”王九斤三两步走到石凳前,提起衣袍,一屁股就朝着石凳坐了下去。
可是明明是在屁股下的石凳却是在王九斤坐下时徒然消失不见,让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一声痛叫,王九斤连滚带爬站立起来,回头一看,那石凳却还实实在在的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这可恶的小和尚,竟然用障眼法来戏弄我!”王九斤摸着疼痛的屁股,得出了一个结论,指着小和尚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施主错怪小和尚了,我可没有用障眼法,只是那石凳它不愿让你坐而已。”小和尚暗地里狂笑不已,却装作一副严肃的模样道。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王九斤见小和尚不承认,也不管屁股上的疼痛,三两步走回石凳边就小心翼翼的往下蹲,当屁股接触到微凉的石凳后才微微一笑,落实在石凳之上,翘了个二郎腿瞪着小和尚。
“小和尚你看,这石凳再不愿意,还不是得给我坐……”一句话还未说完,王九斤坐下的石凳竟像会生长一样,一下子长的老高,把王九斤抛上半空后又瞬间还原。
一跃而起的王九斤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声高呼,身体跃起差不多一丈来高后就猛然往下掉,眼看就要硬生生摔在石凳之上,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起缓缓落在了石凳之上。
远处石台上的老和尚缓缓收回双手,须发衣袍也无风自动。
“阿弥陀佛,王管家受惊了,游方还不快点再沏一壶热茶给王管家压压惊。”老和尚缓缓睁开眼睛,面带微笑,自那石台之上下来后便朝王九斤走了过来。
王九斤惊魂未定,见老和尚醒来后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站起来迎接,却再也不敢坐这石凳了。
“枯木大师你可算是做完了功课了,我家小姐她被色……被鬼怪纠缠,还望大师念在这颗佛珠的份上前去驱鬼。”王九斤行了一礼,示出了手中的那粒佛珠,对于佛法高深的枯木大师,他可不敢得罪,若是请不到他回去替小姐驱鬼,只怕董员外第一个就会迁怒于自己。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你家小姐的事老衲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不过老衲如今年事已高,却不宜再多行远路,就让我这徒儿游方前去替你家小姐驱鬼吧。”枯木示意王九斤坐下,自己也缓缓坐在石凳之上,品尝起小和尚游方刚沏的茶来。
“这……”王九斤看看游方,又看看石凳,似乎两个他都不怎么放心。
“王管家放心坐吧,这石凳虽有些调皮,却也懂得收敛,如今有我在,它却不敢再戏弄于你了。”老和尚扯起宽大的衣袖,再次请王九斤落座。
“哎!”不情愿的应了声,王九斤和刚才一样缓缓落座,在坐稳后却再不敢翘起二郎腿,只是拘谨的端坐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站立在枯木身边的游方也掩嘴虚笑了起来。
“可是纠缠小姐那只鬼怪却凶猛的很,员外他请了好多法师都没有办法,迫不得已,员外只好拿出他珍藏多年的佛珠来请大师下山,这……”王九斤虽没有明说,意思却是很明了,这小和尚年纪尚轻,怕是斗不过那只鬼怪。
“呵呵,若是担心我这徒儿治不了那鬼怪,王管家你却大可放心,若是他都治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去了怕也无济于事。”枯木抚须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又细细啄了一口。
王九斤也习惯性的跟着枯木喝了口茶,心道这老和尚懒得奔波,便用他的徒弟来敷衍了事,这小和尚要是回去收了那鬼怪还好,如果反倒被那鬼怪收了去,自己怕又要给员外痛骂一顿了。
“这怕是不好吧,员外他指明要小的请大师你下山,如果我带了贵弟子回去,怕是要被员外责罚啊。”王九斤摸摸有些疼痛的屁股,分析完利弊后,一副苦相的对枯木说道。
枯木淡淡一笑道:“王管家这倒是不必担心,等会我会书信一封,只要你交给董员外,他便不会责罚于你的。”
“如此甚好,还请大师尽快,小姐的事可不能再耽误了。”王九斤急忙站起来行了一礼,屁股下的凳子在刚才微微动了下,却是暗地里吓得他不轻。
游方也在枯木身后邪恶的对着他笑起来,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对这枯木寺,却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游方,笔墨纸砚拿来。”只见枯木微微一笑,对身后的游方伸出了左手。
游方的手掌一翻,便在王九斤的面前变出一副笔墨纸砚来,看的王九斤一惊一乍,暗地里连呼真人不露相,可是自己刚才的态度似乎已经把这位小和尚激怒了,只怕再想讨好他,却是难上加难了。
枯木接过笔墨纸砚,提笔给董员外写了一封信,写好后把信装在信封里递给了王九斤:“这信王管家可要好生保管,切勿丢失了,不然日后要是受到了责罚可怪不得老衲了。”
枯木抚须而笑,似有深意。
“多谢枯木大师为小的写这封信了,那现在我就和令高徒下山去了,若是误了时日,只怕小姐她会被那鬼怪祸害了。”王九斤接过书信揣在怀里,便急急忙忙的对枯木道别起来。
话语间不时瞥一眼枯木身边的游方,心中却是叫苦不已。
“既然如此,游方你便随王管家下山去吧,一路上的伙食想必王管家必不会亏待与你的。”枯木挥挥手,又闭上眼睛诵起了心经。
“徒儿领命,拜别师傅。”对着枯木行了一礼,游方便负手朝着山门外走去,只对王九斤瞥了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游方小师傅等我。”王九斤也不介意,带着一副献媚的笑容就跟了上去。
…………
…………
睁开眼看着游方和王九斤消失在山门之外,枯木深深叹了一口气。
“游方徒儿,这次离别后,你可要好自为之啊,速速将你那些尘缘了解,为师也好将你那一脑袋不正经的头发剃了。”
枯木再次闭上眼诵起心经,然而此刻刚才王九斤落坐的那石凳上,竟是出现了一双怪异的眼睛,眨巴眨巴看了看枯木老和尚,又看了看游方离去的方向,一股向往的神色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