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生个头比李墨矮一大截，偏还要凶神恶煞地凑上去，两眼珠子瞪成了斗鸡眼，又喊了声“花生米”，手里顿时多了个小碟子。
“花生米，拿去。”李墨把盛着花生米的碟子塞给她，满不在乎皇子的威严被冒犯，支着头赖洋洋斜睨着她，仿佛对方是只撒泼抢食的馋嘴小母兽，恰逢他此时闲极无聊，正好可以耍耍，“本王不爱这个，姑娘喜欢，不必客气。”其实他认得周生生，只是没什么雅兴“叙旧”罢了。
“生生，快回来，别打扰三殿下。”
沈容一曲弹罢，在那边轻唤她。周生生也知道这么干耗着没什么意思，推了李墨一把，端着花生米和酒，气咻咻坐回沈容旁边，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容只当她是调皮坐不住，对李墨歉意点头，端了东西让她吃。
回去的时候两人没乘马车，周生生抱着琴慢吞吞地走在沈容旁边，眉心团成一个结，想着心事，走着走着就和对方落了一大截。
“生生认识三殿下？”沈容不得不放慢脚步迁就她，恭亲王府离顾府有些距离，以这种速度，恐怕走一个时辰也未必能到家。
“认识的。”
沈容微微诧异，本以为她随口胡诌，但看她大咧咧漫不经心的模样，又想起之前两人对视的眼神，不由便信了，她似乎并不屑于为了炫耀而撒谎，“累不累？坐车回去吧！”虽然家中并不富裕，但来回的车马钱，他还是负担得起的。所以两人出门，并未用顾府的马车。
周生生的脑瓜里没那么多弯道道，她提议走路，完全是因为别的原因。周茗说，两条腿长着是用来走路的，如果不用，就会缩短。周生生本就比同龄女子娇小，对自己的个子十分介怀，所有代步工具，她都不待见。不过个中缘由她是不会告诉别人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扭头对沈容咧嘴笑：“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是才吃……诶！慢点，慢点跑！”
他被周生生拉着袖子往前跑，羸弱又常年缺少活动的身子使他没过多久就有些气喘吁吁，雪白的脸泛着些青。奔跑、阳光、清风和眼前明朗女子的银铃笑声，令他的心跳加快。这种恣意畅快，除了在抚琴之时，他从未尝试过。
恍惚间，他忽然有些看不透。这个头发微乱、喜欢肆意妄为的女子与他二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超脱自在？那些所谓的风范、气度、礼节，会不会只是毫无意义的绑缚？
迷惑间，周生生已经把他带到了一家半旧的包子店前，她说的“好吃的”，其实就是叉烧包。
“撒尿蛋儿，我来了！”周生生和沈容站在店前，她朝那个忙活的黑瘦男孩咧开八颗大牙。
“周生生，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准喊那个外号，我有名字！”男孩正在屋里头给他母亲揉捏手脚，闻言朝门口喊了一嗓子，“吃包子自己拿，我这儿忙着呢！”
周生生也不在意，熟门熟路地揭开大蒸笼，从里面取了四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装碗里端给沈容，另一只手还抱着他的琴不肯撒手。
“这家店主很奇怪！”沈容不习惯在外头抛头露面吃东西，难免有些拘谨，看周生生吃得香，倒也慢条斯理吃起来。包子很普通，不似周生生说得那般好。
“撒尿蛋儿很忙的，要照顾他娘，还要卖包子。”
“那他爹呢？”
“没了。”周生生嘴巴动得飞快，一边忙着往嘴里塞包子，一只小手还要顾着抱琴，有些忙不过来。沈容想让她放下，她却不理，宝贝似地抱得更紧了，仿佛生怕别人抢走。她不爱琴，但是沈容爱，那是人家的宝贝，宝贝是不能随意放置的。这个缘由周生生不说，沈容也不大懂。他也是在许多年后回味过来，才明白那个举动于他有多么珍贵。
两人正说着话，眼前有道黑影挡了周生生的光，她伸手拂了拂，那人却仍站着不动。
“陈姑娘？你怎会在此？”
陈锦绣和侍女站在桌前，咬着嘴唇，脸色非常不好，见沈容对她说话，她嘴巴张了好几回，才回道：“沈公子，你宁愿在这粗陋之地进食，也不愿接受我的馈赠，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在你的眼里，就这般不堪？”
周生生原本停不高兴被人打扰，听陈锦绣这么一说反倒挺开心，又去取了两个包子，笑眯眯看两人说话。
“陈姑娘冰雪聪明，不必妄自菲薄，是沈某配不上你。”
“是这样吗？”陈锦绣的声音小了些，一点也因为他的话感到安慰，反而在心里笑自己自作多情，看了眼一边笑得刺眼的周生生，愈加忿忿，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平静，“她便是公子的未婚妻子吗？”她比我好吗？陈锦绣其实想问的是这句，最终也没勇气问出口。
“是。我沈容何德何能，不值得小姐如此牵挂。”他暗暗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往桌上放了银子，看周生生，“生生，咱们走吧！”
“哦。”周生生应了声，又多往桌上拍了几文钱，才屁颠颠跟上，回头对屋里头喊：“撒尿蛋儿，我走了。吃了十个包子！银子放桌上。”
王有力依然顾府大门等着小主子，周生生回去时，他又些焦急，满头都是汗，“小主子，快快去看看老爷，老爷已经不行了，一直没合眼，就是想见你一见。”
周生生一路往顾严屋里飞奔，心脏咚咚打鼓。她不相信外公会这么死，早晨外公精神还挺好，可是府里头太过安静，静得带着一股诡异的死气，让她不得不加快步子。
顾严的双颊都塌陷下来了，一动不动的像具尸体。周生生握着他的手，冷得吓人。她从来没这么害怕无措，心里一急，小嘴一张，哇地哭了出来。
“姐……别这样，你把耳朵凑过去，听爷爷跟你说话。”顾玉在拍她的肩膀，他自己的眼睛也是红红肿肿的。
“外公不会死的……”周生生突然抹了把鼻涕，甩开周围的人，喃喃着往外走，“我会让外公好起来的。”话刚落音，她觉得肚子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眼前一黑，咚地一声直直栽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