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蒂帕亚娜驾临海神大道时,皇室贵族及官员们早已守候在了城门外,城垛上的礼仪队庄严肃穆,他们吹响了第一声龙骨号角,接着十二道城门在号角齐鸣下统一敞开。
阿斯兰率领两千人的骑龙方阵,用一种高调的方式将祖母迎进了波塞迪亚城,他深知她的喜好,也深知什么才适合她。
城内人潮摩肩擦踵,民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自发组织参与了这场盛大的迎接,特别是很多年长的老人在自家儿孙的陪同下,步履蹒跚地挤过人群走向前端,硬是要来目睹老皇后的晚年风姿,在他们的记忆里她依旧是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尊贵公主。
直通皇宫区的南运河大道被全副武装的皇室卫队严格把守,他们隔离了疯狂的围观市民,让他们只能在卫队兵的身后欢呼。
老皇后硬朗的身影立在领头赤龙篷车的前端,她手握缰绳,亲自驾驶,她的骑术依旧收放自如,很好的掌控着整支豪华车队缓缓驶入第一道南城门,那身姿宛如一位永不战败的女战神,永远自信满满,永远英姿飒爽。
阿斯兰和赫西普斯各自坐着一头金赤龙,他们亲自在车队前面开路,看上去就像她的左右护法。
围绕老皇后车子两旁的骑龙队成员都是英俊非凡的年轻军官,他们无不是赫西普斯亲自挑选,只为讨她老人家欢心。整支车队的女眷很少,就算有也是一些样貌平平的姑娘,她们拥有年轻的躯体,却无法遮盖老皇后丝毫的光彩。
安蒂帕亚娜看着觉得好笑,但她无疑非常喜欢小孙子这种讨巧的安排。
车轮碾碾,在那条铺满花瓣的运河大道上留下了长长的印记。
车队从贸易区一路畅通的驶进了贵族区,贵族们穿着自己最豪华的盛装前来迎接她,他们相互推挤、争先恐后想要与老皇后握手,这股狂热不亚于她当年离开都城时他们组织的送别仪式。
这座城池比她离开时更为完美,到处都是数之不尽的奢华建筑,公共设施的配置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它就像一座人间天堂,喷泉及绿林无处不在,黄金与宝石无处不有,城里的每张面孔都其乐融融、容光焕发,好似生活在人界的天神,所有的富丽堂皇只为他们而存在。
到达军事区后,老皇后要求车队停驻在了军事广场,这里充满了她年轻时的回忆,她安静的站在广场上作了短暂停留,面对那一根根高耸的尖柱,她小声祷告,她在对先烈们表达诚挚的哀思。
“他们是最伟大的将士。”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或许她想到了那些离她远去的战友。
国王跟亲王安静的陪着她,他们知道她的一生过于忙碌,她总是马不停蹄地前进,很多时候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家庭,她得到了很多女人想都不敢想的功名,却失掉了她的五个孩子跟丈夫,在她的大半人生里,她时常都会忘记自己丈夫的模样,而能叫她妈妈的人却永远的先她离去。
现在,她的金发已经全白,而高贵的血统让它们在白掉后也呈现出了少有的银色,纯净得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银月。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一种奇怪的疾病折磨,在她躺倒在病榻上的那几天,她的仆人总会听到她赢弱的梦魇声,她叫着她的丈夫,叫着他们孩子的乳名,好似他们仍然在她年轻的岁月里不曾离去,直到病痛让她发出微弱的呻吟,接着从梦中醒来。
老皇后重新站在了领头的篷车上,她最后望了一眼那些尖柱,她曾在这座广场上千万次的检阅军队,而那些伴随她大半生的将士们已经先后离开了这里,他们中有得退役,有得早已百年。
前往皇宫区的一路上,安蒂帕亚娜都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两个孙儿不知道她在沉思何物,但他们也不想打扰她短暂的宁静。
皇宫区的南运河大道,洛熙已经安排了适当的队伍在那里等着迎接她。她身着亚特兰蒂斯皇室的紫白服饰位列前端,在见到老皇后时,年轻的皇后急忙上前微曲膝盖,上身优雅的前倾,那是一个典型的姆王朝宫廷礼仪,却表达了她最高的敬意。
当安蒂帕亚娜的眼睛里完全映入洛熙的脸庞时,眼底闪过了一丝巧妙的神色,洛熙无疑是个漂亮而理想的孙媳,有着一张让任何男人都会变得柔情似水的面孔,但抛开她柔媚外表下的表象,她看到了她眼中强有力的血统及信念,有那么一瞬间,安蒂帕亚娜显得有些恍惚,这种恍惚很快就被一种审视的目光取代。
老皇后的眼神并不如她想要表现的那般友善,她暗自发誓,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孙子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她已经失掉了自己的儿子,但同样的错误,她绝不允许在她的有生之年再次发生。她回来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改变他们阿特兰斯家族这群男人可笑的柔情。
“洛熙?”老皇后高慢的盯着孙媳,她的这种眼神常常让男人或者女人在她强烈的注视下簌簌发抖,但她孙媳的眼中丝毫没有畏缩,她没有她外表所见的那般柔软,那双黑瞳在安蒂帕亚娜看来孕育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宛如熊熊烈焰燃烧前的火星。
“是,殿下。”她的声音细小却清晰,“我是您的孙媳洛熙,也是阿斯兰的妻子跟亚特兰蒂斯的皇后。”
安蒂帕亚娜突然笑了起来,她径直走下篷车,声音大得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也是拉姆之女洛熙。”
“成为拉姆之女是我无法选择的宿命,成为亚特兰蒂斯的皇后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洛熙轻声回答,声音里却蕴含着永不退缩的力量。
“责任。”老皇后重复着这个词,“它胜过一切,高于一切。”她的思绪进入了回忆,“我嫁给亚尔罗根的时候十六岁,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是爱,只知道那是我必须履行的责任,十七岁时我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让我想要学会如何去爱,可在我还在学习的过程中,海神无情的让只有十个月大的他永远离开了我,就在我精心为他装扮的育婴室里。”
老皇后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了远方,“我的第二个孩子在我怀胎三个月的时候流产了,第三个孩子是个美丽而倔强的小公主,她为了嫁给一个游吟诗人让我伤透了心,第四个男孩勇猛、强壮而健康,却在成年礼的狩猎仪式中命丧黄泉。比他小五岁的弟弟,也就是我的第五个孩子,生性腼腆,没有一处不像他虚弱的父亲,可他注定成为亚特兰蒂斯第十四世国王,对此,我能说什么呢?”
安蒂帕亚娜收回了思绪,她的视线落在了洛熙的脸上,后者正全神贯注的听她诉说,“我的小蓝斯,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月,他的品性正好迎合了那个时代的发展,除了杀死他的亲舅舅——我的亲弟弟以外,他几乎没有让他的皇冠沾弄太多的鲜血,当然,他最后死在海神庙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还好,他为我留下了两个乖巧的孙子。”老皇后盯向了身后两个沉默的孙辈,“为了亚特兰蒂斯,为了阿特兰斯家族,我们都必须责无旁贷的履行自己的责任。”接着她走回到了篷车上,阿斯兰坐于赤龙上的高大身影映在了洛熙清澈的视线里,他对她温柔的一笑,车队重新前进,他们驰过了皇后的迎宾团。
洛熙停驻片刻,接着默默地跟在了车队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