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三跨院的质子求见华音公主?”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啪”的一声,折子被丢回桌上,说话的人年约三旬,脸上却已经有了深刻的法令纹,这让接任朱礼来主持质子院的寺丞苏知味的容貌显得更加苍老,他不屑的歪了歪嘴,用下巴对着折子道,“这些小国寡民,就是这么不知道规矩!华音公主是他的身份想见就能见的吗?下次这种折子不用递进来了!”
负责整理和递送折子的鸿胪寺小吏刘远苦着脸道:“寺丞不知,这个质子求见华音公主是有缘由的,他就是秋狩坠崖的那一个,当时是华音公主过问,太医院才派了人来诊治,救回一条性命,中间公主还派人专门送过药来,如今他请求觐见打的乃是谢恩的幌子,不管怎么样,咱们总要禀告一声!”
“还有这件事?”苏知味这才重视起来,把刚才扫了一眼就丢开的折子打开仔细看了看,脸色顿时有了几分不好看,“还真的是要谢恩!哼,这等王国质子,最是包藏祸心!明面上说要觐见公主,其实还不是想着攀龙附凤!”
刘远垂手站在一边,看着寺丞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道:你还不是因为那质子没给你好处才这么说?楼兰公子高一天求见三位公主,你不也照样一本正经的报上去?
刘远是收了素明几两碎银的,他只是鸿胪寺的一个小吏,东院质子不屑找他,西院质子大部分领着一点可怜的俸禄,勉强够吃饭,所以平时油水不多,能拿个二三两银子就很满意了,不遗余力的帮腔道:“寺丞,华音公主乃皇后嫡出,皇后娘娘是最恨欺上瞒下之事的,要是让她知道我们隐瞒公主,恐怕……”
苏知味不耐烦的道:“本官心里有数!”他歪着嘴坐在那里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了不甘心三个字,怒道,“本官只是不忿,听说这个质子和前天殴打少卿大人的那个质子有交情,少卿大人因伤静养,本官本拟替大人出一口恶气,哪知这质子这么快就上表求见公主!若是现在收拾他,说不得就会在公主面前告状,华音公主一向心善,到时候不以为这些质子心思奸滑,恐怕还会为他们说话!”
说是这么说,苏知味还是怏怏点了点头:“送上去吧,华音公主善事做得多了,未必还会记得他!”
可惜让苏知味失望的是,当天下午,宫中就派了人来召姬牧觐见,来的,赫然是华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之一,荷衣。
“您就是既越世子牧?华音公主召您入宫觐见。”荷衣年约十八九岁,温柔婉约,穿着粉色宫装,正如一朵盈盈的菡萏,她看着姬牧的目光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平和,即使姬牧更换礼服前的服饰寒酸破旧,也没能改变荷衣的一丝一毫表情。
姬牧登上那辆皇室标记的马车时,质子院前,正有两驾豪华马车停下,两名少年一前一后跳了下来,其中走在前面的一名少年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姬牧的背影道:“林高,你看那个是不是你上次收拾过的西院质子?”
公子高闻言抬头,姬牧却已经进了车内,他诧异道:“你是说既越质子?不会吧,那小子穷得要死,也配坐这么好的马车?”
说话之间,两人都看清楚了马车上的惊雷隼纹,顿时面色一变。
惊雷隼,乃是赢华皇室专用标记。
“皇室召见?召见那个废物干什么?”公子高犹豫了片刻,对公子洛道,“走,去问一问新来的寺丞,是不是宫里来人召见了姬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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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轳,一路经御街、过金门、入内廷,最后在一座草木葳蕤的庭园前停下,荷衣恭敬的请姬牧下了车,袅袅引他入园。
在踏进庭园前,姬牧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百木庭三个字从他眼底划过。
百木庭,是华音公主所居的永福宫中的庭园。
荷衣带着姬牧穿过重重枝叶,浓淡浅碧之中,一座四面临风的小轩悄然出现。轩中环佩叮当,约十几个宫女分执羽扇、壶盏、琴盒……拥簇着两名宫装少女。
赢华风气开放,即使是公主,也可以独自与外男相见,并不以为耻。
那两名少女之中,坐在右侧的年约十六七岁,腮凝新露、眉横远山,眼波温柔,嘴角时时含着一丝和善的笑意;而左侧的少女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和姬牧差不多大,她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半个身体都压在了身旁一名宫女的胳膊里,圆圆的脸上,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姬牧走到轩外三步之处,欠了欠身:“外臣姬牧,多谢华音公主救命之恩!”
他虽然是王国质子,但出生就被册为既越世子,单纯论身份,倒是和皇子、公主同阶,比帝国太子略低半阶,所以见到华音公主是不需要跪拜的。即使是救命之恩也一样,而且身为质子,行事关系国体,不容随意。
“世子免礼!”温柔好听的声音,从小轩中传出,华音公主,也就是两名坐着的少女中年长的那位,吩咐道,“荷衣,给世子看座!”
“多谢公主。”姬牧闻言,这才进入轩中,又对那不知身份、但能坐在华音公主对面的少女欠了欠身,才在荷衣搬过来的绣凳上坐下,他坐下时腰背挺得笔直,显出少年矫矫之姿,朝气扬扬。
华音公主令人奉茶,目光好奇的在他脸上转了一转,立刻露出惊色。
姬牧神色无波,心中却已然明白。华音公主是见过姬牧一次的,那是在秋狩时,帝君召姬牧随驾,他自然要到御驾前叩首谢恩,那时候姬牧不敢抬头瞻望帝颜,更不用说站在帝君身旁的公主了,不过当时一位近臣当面讥诮过几句姬牧的苍白赢弱,华音公主听着不忍,替他打了个圆场,却让姬牧记住了她的声音。
当时姬牧不敢抬头,华音公主侍在帝驾旁,居高临下,却把姬牧的形貌看得十分清楚。那时候姬牧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看起来风一吹就要倒,更别说上马挽弓了。果然,狩猎开始后,姬牧一直就落在后面,发给他的弓箭更是连摘都没摘下来过。
之后没多久,就传来他追赶一只雪狐,控马不力,摔落悬崖的消息。
以姬牧当时的情况来看,他在十丈外就看到了悬崖,想要尽力勒住坐骑,可惜,他的臂力在奔马面前微弱不堪,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骏马带着自己冲向了悬崖之底!
距离秋狩那次见面到现在,时间不过过去了半个多月,姬牧却已经一扫颓唐,皮肤依旧白皙,却不是那种赢弱的苍白,而是莹然生辉,散发出盎然的生气。尤其是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幽深如渊,神光内蕴,显得格外精神。
这么巨大的反差不由让华音公主有点发愣,姬牧在折子里说自己不但完全恢复,甚至踏入武途,华音公主其实并不相信,本来也不打算召见他,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宝月公主正在旁边,看到之后叫嚷着把人叫来看看是真是假,因此华音公主才让荷衣去请人。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小轩中年纪和姬牧差不多的少女正是宝月公主,她盯着姬牧看了片刻,忽然转过头问被她倚靠着的宫女:“这是既越世子姬牧?这名字我怎么听得有点耳熟?”
“公主,那个将旅似乎一直提到过此人,他是将旅的朋友。”那名宫女低下头,笑着说道。
宝月公主哦了一声,姬牧却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位小公主,应该就是和七皇子同母的那位十九公主。
“将旅是谁?”华音公主却不知道将旅这个人,不禁好奇的问道。
“是七哥偶然救下的一个人,屈突国质子。”宝月公主随口道,“十一姐,这个人以前你见过吗?他从前是不是真的身体很差?”
华音公主迟疑了一下,看着姬牧现在意气昂扬的模样,确实让人很难相信前后竟是一人,点头道:“秋狩时,我见过世子一次,那时候世子看起来确实身体欠佳,而且并未修武。”
“哦?太医院到底是派了谁去给他诊治的?医术这么好,院正也未必做得到吧?”宝月公主来了兴趣,指了指姬牧道,“还是你另外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来,说给本公主听听!”
姬牧看了眼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十九公主,微笑道:“外臣也不清楚,总之那日醒来后,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好,逐渐也能修武了。”
“是吗?给你诊治的哪位太医?挽秀,把那个太医的名字记下来,以后请脉就召那个太医来,本公主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宝月公主拍了拍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