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踏进院子就见着两只白毛猫儿在芭蕉树下抱作一团打架,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的“呜呜”直叫唤,只得自己赶上去将猫儿撵开去才罢。
分明院子里并不像平日一样有小丫头子候在门外,明月扭头以目询问身后刚踏进月洞门的针儿,见她气喘呈呈的一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还提着裙摆来不及放下,先就无可奈何的拿头来摇。
针儿嘻嘻笑着放下裙摆,讨好的挽了明月的手臂,一路领着她到了厢房,一面小声解释道:“夫人说是不要人伺候呢。”
待明月进去了,针儿便蹑手蹑脚地先回了右厢房旁的一间耳房。明月打开门上挂的猩红嵌花门帘跨进房门,瞧见陈氏双眼眨红,端坐在檀木榻上一手轻扣榻沿,一面想得十分出神。她便上前行了个礼轻唤道:“夫人!”
“哦,”陈氏回过神来见是明月,长长地叹了口气才道:“你可问出什么来了?”
明月忙将香草的话一五一十如此这般的回给陈氏听。
“好!好!好!”陈氏听完一连叫了三个好字,一双手在袖子里攥成拳,怒极而笑道:“好个韩林儿!好个薄情寡义之徒!你骗得我好苦!”
明月瞧着陈氏又是笑又是骂的样子极怕出什么差错,忍着心酸十分宽慰她道:“老爷不过是一时被蒙蔽了,他总会有想通的时候。夫人暂且将心放宽些!再说您是韩府的当家主母,二姨娘怎么说也是个妾,比都不配同您比。老爷就是再偏疼她也越不过您去!”
“呵呵,”陈氏冷笑道:“不用讲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来骗我,我自己的处境自己清楚着呢!想当初他韩林儿是如何骗我,现如今他又是如何欺我,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若不是他那点良心还没被狗啃完,仍记得几许我当年的苦楚,现如今这个空壳子当家主母也轮不到我身上!”
明月并不是韩府家生的丫头,而是和香草一样家境贫寒,几岁就被被父母卖给人牙子。若不是陈氏当初从人牙子那里挑了她留在韩府做个丫头,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故而她最是对陈氏忠心耿耿。
她也时常听陈氏话语里透露出当年老爷十分对她不起,不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此时她便不好答话,只得束手立在旁边听着。
陈氏自顾自的叹道:“敬他这许多年,我总想着自己有亏欠他之处,凡百事情我件件都退到十分。就连我才嫁给他半年他便要纳卞紫芳做二房,我也并没有多话。他冷落我去专宠那个女人我忍了;他不待见婉儿只偏疼那个女人生的崽子,我还是忍了。心里委屈了我最多不过找他吵闹几句,从没起过什么坏心思,任由那个女人爬到我头上耀武扬威我都没动她分豪。再不想我忍气吞声只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一面说一面两行眼泪滚珠般落了下来,让一旁伺立的明月也瞧得鼻酸不已。
明月从袖子里将出绢帕与陈氏拭泪,劝道:“夫人,快别难过了!要是让小姐知道了又惹得她伤心!再说为这些事气坏了也不值当的。”
陈氏想到韩梦婉,感觉到全身又有了气力,抹了把泪冷笑道:“哼哼!那几口儿要出去风流快活只留我娘儿两个苦守死挨,想得倒美!他们不让我好过那我偏不让他们好过!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不管他做什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除了是个可怜可卑又可憎的替身外什么都算不上!”
陈氏一双带泪的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芒。她招手让明月近前,附耳对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阵。明月点着头得了吩咐便掀帘子出了房门。
明月出来见着整个院子仍旧鸦雀无声不见一个人影,便先走到左边厢房旁的耳房外,掀开青色卷草纹样门帘拿眼往内一瞧,却见床上仰躺着个靛蓝色的身影,不是清风却是哪个?
明月故意放重了脚步踏在地上走过去,偏偏直到她到了床前清风还是纹丝不动,她只得使劲将清风双肩摇了几下。
这里清风嘴边发出要醒不醒的“嗯嗯”声,半闭了眼睛朝着明月翻了个身,右手五指在明月手腕上挠了一爪,隔着衣服明月都觉得刺痛,“哎哟”一声明月拉高袖子,只见腕背郝然现了三条血痕。明月不禁骂道:“死妮子!”
清风作了副大梦初醒的样子,一张菱形脸上全是无辜:“明月姐姐,你怎么了?”
明月实在弄不清楚她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只好将手腕递到她面前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手都快给我划烂了!”
清风瞧着眼前白嫩的手腕上现出的三道血红色的痕迹,心中欢喜,面上却满是悔意,坐卧起来拉着她的手道:“该死该死!实在对不住姐姐,都怪我睡得太死了,一时不注意的!待我去取点桃仁制的薄贴与姐姐贴上。”一面说一面就要跳下床来。
明月见她说得动听不似作伪,一口气也早就烟消云散,便轻轻将她按在床上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过两天也就好了。”
清风顺势也就坐着不动了,只一脸歉意道:“姐姐不生我的气就好!”
明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多大点子事?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因着清风比明月小几个月,明月便总当她是个小妹子,此时便忍不住教了她两句:“妹妹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以后可要改了。要是以后服侍主子也惹这种祸事,肚量大的不会与你计较。若是碰上那天主子在气头上你可怎么处?你细想想这话!”
清风心中万分不喜,腹诽道:“早知道再抓重点,看你还多嘴多舌的!”面上却不得不作出一副真心受教的样子谢道:“我记下了,多谢姐姐总为我想着。像姐姐这样的好人现在还有多少呢?”
明月笑道:“看这嘴甜的!”
清风忙也做出个笑脸来。
明月又正色道:“差点把正事混忘了!我来是给你说大白天的,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虽说夫人吩咐了不需要伺候,可是总得留两个人各处照看不是?一个两个跑得连人影都见不着呢。若是有个人到院里来瞧见像什么话?”
一袭话说得清风脸上一红。
明月携了清风的手道:“彩云这两日病着在床上静养,绮霞又得了假回去看她娘老子,我也被分了事情不得闲,咱们四个里头就该留你主院里的事情,带领小丫头子应承夫人,上至伺候夫人梳妆用饭,下至安排人洒扫值夜都是你的事情,妹妹可得上上心!”
清风涨红着脸兀自分辩道:“不是我躲懒,实在是小姐来了吩咐我下来的。小姐的话我敢不听么?”
明月见她臊了,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彼此提个醒大家小心的意思,妹妹要不愿听就当我没说。”
清风只得压下心头的不忿,嗔笑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才这般说的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刚才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把院儿里的事情管起来。”
明月一路笑着一路起身道:“那好,我还有事情出去一下。你好好去候夫人有没有吩咐,再管着那群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见着清风点头答应了,明月便放心的出门去了。
清风见院外没有动静了,这才将一腔恼火全发在身后的那只缠枝牡丹枕上。提着它狠狠地在床上敲了几十下才罢。“都是一样的大丫头,难道谁还比谁高贵些么?凭什么一副你颐指气使的样子来吩咐我做这做那的?有谁封了你做总管不成?呸!”清风在心底暗骂:“死蹄子!看你神气得了多久!”
生气归生气,清风还是不情不愿的爬下床,摔了帘子出门来把几个小丫头找到训了一顿,恶声恶气的吩咐了差事与她们。
针儿几个丫头虽然心中不服,但碍着她是院里的管事大丫头,一声不敢言语的做事去了。
偏这时被明月使出去唤香草的线儿束着手儿回来了,正撞在清风的气头上。清风赶上去打了她两下道:“叫你偷懒!叫你偷懒!”
线儿一面躲一面小声分辩道:“我不是偷懒,是明月姐姐使我出去做事来着!”
“呸!”清风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骂道:“烂舌根的小蹄子,既是明月使你出去做事,完了事你就该早点回来。没得明月都回来大半个时辰了你还在外面晃的!”
线儿做完事情确实在外面逛了会儿才回来的,此时因被揭了底就不敢再搭腔。
清风脾气越发上来又打了她几下骂道:“偷懒就偷懒,还指着用明月来压我。打量她使了你我就不敢管你了?敢情你们眼里都只有她没别人了!没眼色的东西!”
线儿在众人面前被打得躲也不敢躲,辩又不敢辩,哭也不敢大声哭,只晓得捂着嘴呜呜咽咽。
“嚎什么嚎!把你那个委屈的样儿给我收起来,还不下去做事呢。下次再被我碰见,直接回了夫人撵出去你的!”清风一手叉腰,一手指头线儿的头骂道。
线儿只得畏畏缩缩的流着泪下去了。
清风气也出了威也抖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凑到厢房去听陈氏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