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祜三年,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一派四海升平说不尽的繁华景象。
汴京韩府。
花梨木大书案上磊着几部书并各种名人法帖,两方龙尾眉纹宝砚与嫦娥奔月澄泥宝砚,并黄木雕成的山景儿笔筒;另一边设一架百蝶穿花纱桌屏,一方墨烟冻石鼎,挨着斗大的一个天青色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沾着露水娇滴滴的汴梁绿翠,映得桌旁的韩梦婉脸色十分娇艳。
韩梦婉今日着一身月白色交领子软纱罗襦裙,领口与裙摆都用粉色丝线细细绣了团枝梅花;外罩一件浅粉色缎子提花对襟半臂,腰间指宽的淡绿色丝带系一枚圆形六瓣莲花玉环绶;头插一枝玛瑙双排红珠花簪,耳根里塞两只黄豆大的金塞子,越发衬得她一张脸面如满月还白,眼似秋水还清。
韩梦婉端端正正的坐在圆杌子上,轻悬素腕聚精会神的临一本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着实认真的连贴身大丫头画墨送茶过来她也毫无察觉。
画墨见状放下手中的圆月茶盘,叹了一口气将端过来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递到她面前,劝道:“小姐,您都连着写了一个时辰了,先歇一歇罢!”
韩梦婉的手微微抖了抖,不妨一滴墨汁落下来,笔下的这张字算污了。
“哎!”韩梦婉微微蹙眉道:“都练了一个月,这欧阳公的字始终只能形似,却一点都未见其韵味,终究是我笔力过于柔软了。”
“小姐!”画墨嗔怪地接过韩梦婉手中的湘妃竹笔插到笔筒里,笑道:“多少高门大户的小姐连字都识不得几个的,偏咱们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人却越发对自个儿要求高起来,这可不就是妄自菲薄么?”
“这丫头,都会用妄自菲薄这个词了!”韩梦婉被她引得一笑。
“谁叫咱们小姐这么厉害?我作为小姐的丫头也不能给您丢人不是?再说我还会好多其它的成语呢,要不要说给小姐听听?什么严以律已啦,什么埋头用功啦,什么不辞辛苦啦,还有……”画墨得意的掰着手指头数将起来。
“嘻嘻,”韩梦婉由不得掩口笑起来:“好丫头,看你能的!”
“小姐,您写字也累了,先口茶润润喉罢。”画墨殷勤的端了茶递到韩梦婉手上。
韩梦婉便接过来轻轻啜了一口,仍旧叹道:“爹爹说他最喜欢欧阳公字体骨气劲峭,法度谨严,偏偏我却写不出此等刚毅。我好像总是达不到爹爹的要求喜好呢。”
“我看二小姐极少时间写字的,那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连我都觉得丑死了,也没见老爷怎么说她!小姐总是想得太多!”
“我哪能比她?二妹从小就是天真烂漫直来直去的爽朗性子,爹爹从来不拘了她。就是从来她做错什么,爹爹也极少时间说她的。偏到了我这里,爹爹总说我性子柔弱无主见,想来是不讨他的欢喜罢。除了能在这些地方下下功夫让爹爹多瞧上两眼,我还能做什么呢?”画墨打小儿就服侍韩梦婉,她有话从不会瞒着画墨。
画墨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一热忙劝道:“小姐,快别说这些话!你是嫡她是庶难道她还能盖过你去了不成?老爷也不过是看她小些多怜她几分罢了,对你那是心里喜欢只不表露出来,那还不是因着对你抱的期望大这个缘故。”
“画墨,”韩梦婉轻轻将茶碗放在案上,站在来踱到窗边,摸着松香色的窗纱苦笑道:“你家小姐不是那等蠢人,哪会连个眼色儿高低都分不出来。你我两个哪用得着说这些虚话,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画墨见了韩梦婉的形状心中免不了为她抱屈。虽然做为韩府的嫡长女,小姐从来吃的穿的都是顶尖儿的,但老爷的偏心人人都看得出来。在家里只一味与二小姐亲热非常,逢年过节家中人等聚宴才与小姐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罢了。若不是现在仍旧是夫人当家,小姐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任谁看着父亲对自己冷冷淡淡,漠不关心也不会好受不是?
她就想不明白了,小姐人生得又美脾性儿也是一等一的好,多才多艺的心里又真心孝顺,为什么偏偏不如那个总是疯疯癫癫的二小姐讨老爷喜欢?
都是二姨娘那个狐媚子害的!画墨在心里呸了二姨娘一口。
“小姐,这些话儿你给画墨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夫人面前带出来,只怕又惹夫人生气去和老爷闹哩!到时候更便宜了二姨娘和二小姐两个不是?”画墨想了一番话劝说。
“我知道,”韩梦婉转过身来对画墨轻轻一笑,那笑容却并没有眼睛里:“放心罢,哆嗦的丫头!”
她有些话闷在心头只不便说出来的:从小儿她就知道娘和爹爹关系一直很僵,两人总是吵吵闹闹的,自己从没见娘真心笑过一次呢。若是又把这些话拿去与娘亲说了,只是更增加娘对爹的怨怼而已,何苦来?
“咱们去看看娘罢,陪她说说话儿也好。”韩梦婉吩咐画墨道。
画墨见小姐终于不再呆坐在屋里肯出去逛逛,巴不得一声儿。先到门口唤了两个小丫头子吩咐道:“我陪小姐出去逛逛,你们进去将案上收拾一下,只别碰坏了东西!”
想了想又道:“等会儿你紫砚姐姐回来了,告诉她到夫人处来寻咱们!”
见小丫头子答应了她才回身将韩梦婉搀了,主仆两个且行且停的一路逛着出了门。
韩陈氏住的滴翠苑得名于院外种着的几百竿翠竹,郁郁葱葱,翠色袭人。
韩梦婉主仆二人沿着翠竹林里精心铺就的青石路缓缓行来,有微风吹过,竹林里就发出“哗哗”的轻响声,倒似乐曲般婉转动人的。
“哎!”韩梦婉微闭着眼低低地叹了一声。
“好好的您怎么又叹气了?”画墨十分不解。
“傻丫头,此叹气非彼叹气呢。我是因着此情此景太过美好,觉着舒服才忍不住叹了声气罢了!”韩梦婉伸出手指杵了一下画墨的头。
“我都被小姐搞糊涂了!觉着不好叹气就罢了,怎的觉着好还叹起气来,实在是不懂。哎!”画墨没忍住也叹了口气。
韩梦婉又被她招得笑起来。
两个人顺着青石路行到一个月洞门前,见上面悬一块牌扁写道“滴翠苑”。主仆二人相携着进了门,只觉得视野一下便宽敞起来。两边抄手游廊连着迎面三间大正房,正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耳房钻山一应都是齐备的。院里一座假山池,里面山石嶙峋点缀几株葱翠花木,掩映一池青水。廓下又种几株肥大的芭蕉挨着几棵葱绿的栀子树,别有一番风味。
恰逢此时陈氏的大丫头清风此时从左侧的厢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盆水要倒,却看见韩梦婉主仆两个满脸是笑的走过来,忙将手上的水盆递与门外候着的小丫头子,上赶着两步迎上来福了一福才小声道:“大小姐,夫人今儿心情有些不好呢又不让人告诉你去,哪成想你倒自己过来了,那可得好好劝一劝才是。”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韩梦婉会意,心头免不了又浮上一层愁,忙问道:“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具体也不清楚,只知道跟老爷的成才过来给夫人请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过后夫人就这样了。”清风也很是不解:“刚才我到厨房去了一趟,回来就见这样了,明月那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呢,这个时候也不见她在屋里伺候。”
说完清风拿一只眼瞅了瞅韩梦婉,见她若有所思的连忙又低下了头。
韩梦婉哪有不清楚她那点心思的,定了定神才道:“好了,你对夫人的一片心我都知道了。明月那丫头偷懒我自然知道与夫人说。你先下去吧,我进去看看夫人去。”
说完也不管她便提脚带着画墨进了厢房。
后面的清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咬着帕子先回房歇着了。